七

幸而云长在此，横刀立马将颜良斩于马下。袁绍手下另一大将文丑也于乱军中被杀，这让近日焦头烂额的我稍稍感到安慰。可不管是军力、粮草、军资还是财力，袁绍军都远强于我。战事胶着，我也有些看不清前路了。

孙策欲领兵攻许都的消息对我来说更是晴天霹雳。许都空虚，孙策一旦进攻，我必败无疑。

急急地差点下了回军的命令时，他双手覆在我手上，“主公，不可。”他摇摇头，虽缓慢但透出不容拒绝的意味。“孙策结怨甚多，倘若其真的离开江东，必有仇家寻仇，那时必死于匹夫之手！”他的手下加了几分力气，我的手指被他攥得微微痛起来。

其实，我是不敢赌的，因为失败的代价太大了。可我也知此次与袁绍之战或许我能彻底战胜他的为数不多的机会。天下，正近在咫尺啊！

我考虑着郭嘉的进言，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孙策未出江东便被刺杀身亡，江东政权落入一碧眼小儿手中，想来是不足为惧的。我感激地看着趴在身边的郭嘉，捋了捋他的头发。

他仰仰头以示回应，仍是埋头于手中的兵书。“夜色已深，奉孝快安寝吧。”我试探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不慌不忙地收起书卷，坐起身来。“嘉腹内实在是有些饥饿。”他一手揉了揉肚皮，另一只手则搭上我的手腕，一股寒意顺着他的指尖蔓延到全身，头皮也跟着发麻。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有些发愁。近日军中粮少，连士卒日常三餐都有些难以维系，我去哪再给他找些额外的吃食呢？

啊！有了！我竟忘了那日得的枣糕，好一顿翻箱倒柜，才堪堪找出半块。谁知只这半块上也竟生了大半的霉。我有些尴尬，可能更多的是愧疚。奉孝跟我南征北战，竟连顿饱饭也吃不上。“这……”还未说些什么，他已劈手夺过，自顾自地去了发霉之处，“能吃。”

那时我突然发现，他瘦了，瘦了很多，露出来的一小截的手臂已经能看出骨头的形状。我终于意识到了。这些日子，他在我身边默默地陪着，把平日里应放在他碗里的东西都夹给了我，我却只是忧心于战事，并不在意。今天若不是真的饿的紧，竟不知自己要熬到什么时候。

我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我怎么能如此狠心！我站起身来，就要把自己明天一天的口粮都拿出来给他。他赶忙拉住我，我脚下走得快，直把他扯得一个趔趄。“饱了。”他笑了笑。我心疼地蹲下身子，用眼睛描画着他面上的每一处。终于是没忍住，用微微发抖的手指抚上他干裂的嘴唇。他闭上眼睛，睫毛一颤一颤的，真像在秋风里苟延残喘的蝴蝶。

他本就身子弱，又吃了这发霉的枣糕，在后半夜时直吐得昏天黑地。我托着他的手臂，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大概是胃里实在搜刮不出什么来，最后竟呕出了发绿的胆汁。“苦……”郎中从我手里接过他，我茫然了。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身上好像被扎了几针，看他坐起来喝药，吐掉，又喝药。我害怕起来。他会死吗？我问自己。但是没有人给我答复。

他是睡到下午才睁眼的，我就在他身边坐到下午也没闭眼。他眼底还是有些乌青，我的眼底大概也是乌青的。

我趴在他快瘦没的身上，积压的恐惧此刻像山洪般爆发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失态，更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是到后来我的嗓子里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我硬是把手从他的后腰下穿过，紧紧地拥着他，恨不得就把他抱进身体里才好。时间在我的头发上早已留下了深深地刻痕，他费力地抬起手，在那上面摸了几下，嗫嚅着：“……主公也生华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