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刘备”——他的名字格外刺眼。我与他甚为亲厚，甚至上表荐他为豫州牧，不想他竟暗藏杀心。可惜此时人已被我放走，再遣将去追也是于事无补了。

“我欲东征刘备，奉孝以为如何？”我捏着手中的棋子，把视线从棋盘移到他的脸上。他并不立刻答话，只一心埋于棋局，手中又落下一子。“主公既愿自己决定，又何必再来问我？”我有些语塞，毕竟放走刘备这事确是我过于自满，未与他商议就私自下了命令。

“此事，罪实在我。”我有些讨好地去拉他的手，他却是不动声色地抽回。我记得我是极少主动低头的，此事就算多年后回忆起来也甚觉荒唐，只是当时我正乐在其中。

“奉孝。”我硬是扯过了他的手腕，他倒是想挣脱开，不过显然是徒劳。郭嘉有些气恼，微微皱着眉头冲我道：“刘玄德素有英雄之名，放他如放虎归山。你，你怎能如此大意！”我知他是气得狠了，竟连“主公”二字也忘了。不过听出他话中的担忧，倒是令我雀跃起来了。“你还笑得出来？”他站起身来，就要把手腕解救出去。我就势一拉，把他拉到我的腿上。

我圈他在怀里，他这次是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只能气急败坏地狠狠地捶打我的胳膊。我费了一番功夫才抓住他毫无章法的拳头，把它们压在他的小腹上。“我已知错。奉孝难道一辈子再不为我进言了吗？”他终是安静下来，剜了我一眼，复又叹息道：“日后与主公争天下者，必为此人。”我把脸贴向他的脖子，心里口里都说在着“我有奉孝，何足惧也？”

我们还是下完了这盘棋，以他大获全胜告终。他捻着白子儿朝我得意地挑眉，真像个孩子了。

我记得陈登爱吃鱼脍，不过我是不太喜欢那味道的。总觉得腥气过重，咀嚼起来更是让人反胃，所以我从未给奉孝试过那东西。明明是热气腾腾的菜才更美味一些，我一边想着，一边将鱼腹拨下来，夹到他面前。他并不客气，回敬给我他自己刚拆下来的鱼头。“不爱吃。”他向前推了推。其实我也不爱吃，但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我是应该吃下去的，而且应该是很愉快地吃下去的。

我们并排躺着的时候，我提起他的手腕，捏了捏，比之前柔软得多，就连大腿上也生出了一些赘肉。我满意极了。起码没有把他饿瘦一些，就是成功了的。今夜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竟有那么多话要谈，我们从天上月亮的皎洁澄澈，谈到了日后统一的壮志豪情。他对我说，欲成大业，主公要先定荆州，我深以为然。他又说，“我往南方，则必不生还。”我立刻冷了脸，捂住他的嘴。“睡觉。”许是自觉说错了话，他竟真的住了嘴，阖了眼。

身边人沉沉地睡了过去，我才又睁开眼睛。“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呢？奉孝。”我挑起一绺他散开的头发，用手指搓了搓，直到它们变得发热毛糙。“我的奉孝会长命百岁的。”我吻了吻手中的发。

虽刘备不知现在何处，但能得云长已是心满意足。至少在我刚看到他时，我是这么想的。可我赐以重金，他并不在意；赠予新袍，也不甚感激。唯有收得赤兔马时，才显出喜悦之色。

他翻身下马，向我行了个大礼：“我知此马日行千里，若得知兄长下落，可一日而见兄长！”我的笑顿时僵在脸上。那刘备不知有什么手段，竟让人如此忠心于他！胸中有些憋闷，只应付几句便拂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