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吕布果然骁勇，又有陈宫佐之，致使下邳连日不破，我也渐生退意。

“河内太守张杨出兵东市，欲救吕布，已被部将杨丑所杀。张杨虽灭，然北有袁绍，东有张绣、刘表。下邳久攻不下，我欲退兵，诸位以为如何？”

“此举万万不可！”荀攸谏道。“吕布锐气已失，军心不定。丞相当一鼓作气，必擒吕布！”

“我有一计，下邳可立破！”郭嘉扭头看我，“可引沂、泗之水灌下邳。”我盯了他一会儿：“淹。”

城内一片哭天抢地隐隐传来。我坐在他榻旁，帮他吹药。“不烫了。”我将碗盏递过，他并不伸手来接。“苦。”他把头扭向一边，闭上眼睛。我有些生气，明明已是而立之年，却偏偏耍孩子脾气。身子本就弱，又不喝药，这不是诚心作践自己吗？“喝掉。”我把碗推到他面前，他黑亮的眼睛今天不知怎么，好像笼上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主公何不喂我？”他轻声问，言语里不知是几分真假。“嘉实在是身上疲累，怕是动不得了。”他装模作样地抬了几下胳膊，倒像是真的抬不起来的样子。

那时我也不懂，为什么明明看出了他拙劣的把戏，却仍是乐意陪他演戏。我定是把他当儿子了，我想。

抬起他的上半身，拽了被子抵在他的身后。他一言不发，只是笑着看着我。“笑什么？”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嘟哝着。他也不应。他总是不应。我拿汤勺一匙一匙地喂到他嘴边。他盯着那药，我就盯着他。大概是苦极了，他从没皱过的眉头现在却拧成个疙瘩。

“苦吗？”明知是废话，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他狠狠地咽了几下口水：“自己喝，便苦。”我等着后文，谁知他忽然不出声了。他总是喜欢用眼睛盯着我，我叹了口气：“知道了。”

“吕布，世之虎将，我欲收为己用。奉孝以为如何？”他并不犹豫，“杀。”

吕布被缚，押到我跟前，露出归降之意。我故意扭头问玄德公之意，他对吕布厌之深我岂能不知？“拉下去缢死，然后枭首。”我看着他时而挣扎求饶，时而大骂刘备，也是有些唏嘘，英雄末路总是令人哀伤的。

胜利的快乐也并不是完全的。四声“公台”也没能唤他回头，我还是留不下他，就像那个杀吕伯奢的夜里。若我知他会离开，我还会赶尽杀绝吗？我还是会吧。我也许永远都是这样的人。鼻子有些发酸。

“主公。”他好像永远能看出我的伤痛。以至于后来的日子，我也会提前备好酒，等他共饮。他只说自己今日有些嘴馋，只愿与我一醉。一夜之间或推杯换盏，或痛哭流涕，不觉时间飞快，转眼天已大亮。

我狠狠地用手掌按了按眼睛，刚撤去手，就见他负手立在我面前，倒把我吓了一跳。“不红，也不肿。”他细细检查我的眼睛，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待我做出什么反应，他“呼”地转了个圈，晃悠到我的床边，直直地栽了下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他捞起来，仰面放好。他的鼻息打在我脸上，我愣了愣，心里只是不停说着“儿子”“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