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孩子牵着母亲的手走进了教堂,这一切对小小的孩子来说充满了未知与新奇,穹顶壁画上衣带飘飘的仙女,面色红润天使依偎在圣母膝前,是在听故事吗,是关于天国,或是伊甸园吗?他们眨着眼微笑,仿佛在邀请那孩子一起玩耍。踩在红丝绒的地毯上,鞋尖一下便陷入着厚重之中,径道尽头的基督圣像又是那些五彩斑斓的琉璃窗多了几分威严肃穆。“夫人,这是您家的小少爷吗?”黑衣修女将目光停在了我的脸上,“是啊,今天第一次带他来做礼拜。”“小少爷真可爱,不像神父先生带来的那个孩子,他简直…您应该知道的…像伽西莫多。”“是吗。”母亲温和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牵着我在位置上坐下。
时间长河涌动不休,昔日孩童已不复天真。我将目光从记忆中收回,美丽的仙女,可爱的天使,温柔的圣母,肃穆的圣像,五彩的门窗,一切似乎与当年无异,而身边母亲已故,年轻修女已步入中年,“少爷,听说小姐和夫人…”“…”我默默点头,这些事情像巨石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恐怕她再多问一句,我的泪便要落下来了。
我悄悄登上了钟楼,高处的风呼啸着撕扯我的衣角,世间万物在云海间变得渺小不堪,泪水从眼角涌出,像泛了水的枯井,再也止不住,落下的水珠被风卷走,不知道在何处。古老的黄铜钟因为细心的保养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刺的我睁不开眼,金属光泽之下,我看见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眼尾泛着红色,与那双蓝色的眼眸呈现强烈的违和,棕色的长发有些散乱,像一个狼狈的酒鬼,我自嘲道。
我转过身,身后原本宁静无声的钟传来空灵的响声,回荡在这城市污浊的空气中,随风带去时间的证明,也使静得可怕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我回头看去,一道陌生的身影,正在扯动中那巨蟒一般粗重的麻绳,使这本无声之物发出了不属于自己的感叹,手握处的绳是暗红色的,也许是他幼年尚为稚嫩时被这绳所伤。
钟声响了十下,我静静地站着,这应该就是“神父先生带来的那个孩子”,因为当年修女的形容,我一直以为那是个如同伽西莫多般丑陋跛足的聋哑人,今日所见却推翻了十五年前就得到的定论。他不跛不聋,甚至还有着一幅浑然天成的白净面容,头发乌黑柔顺,金色的瞳孔好似一轮皓月,一袭黑领金纹的米白色长袍衬得年轻人格外瘦削,博景处挂着一把金制的钥匙,不知能开启哪一扇尘风的木门,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与我同龄的年轻人。
他被我吓了一跳,活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恨不得直接蹿到没有人的地方,见我眼角有泪,更显得是手足无措,帮忙找出一条洁净到没有一丝污迹的白色手帕塞到我手里,“先…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抱歉,打扰到您了,我先走了。今天不是礼拜天,来教堂的人很少,没有人会上来的,除了…我。”他小声地补了一句,急忙向下走去,似乎路上还笨手蹦脚的摔了一跤,我又有些想笑。
我在楼顶坐下,双腿下垂悬在高空,不论怎么看,这都是极其危险的一个姿势,寒风顺着袖口灌进衬衣下,是我不由打了个冷战,教堂前的广场上人来人往,俏丽的贵族少女正附下身动动身边的白鸽。有的时候,人的一生就像这鸟一样,永远在向高处飞,渴望去更高的地方,结果却的跌落在这钟楼不到十五米高之地,折断了羽翼,染红了洁白的飞羽。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漆黑的穹顶上星河浩瀚。“先生,您还在这里啊。”夜色使他白日的拘谨淡了几分,谈吐也更加自如,我感到肩上一沉,“晚上这里很冷,先生注意保暖。”“谢谢。”我扯了扯那件浅色的外衣,“您能和我讲讲您的母亲和妹妹吗?”“…她们吗。”我讲述着我的过往,如同揭开并未愈合的伤口,血淋淋的淌着殷红鲜血,一滴又一滴滚落在地,对世人而言,她们只是夫人和小姐,于我而言,却是家人,是母亲,妹妹,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们,为什么父亲请来的所谓名医也会手足无措。
他默不做声的听完了我的故事,眼圈却也红了,“我不知道父亲是谁,母亲把我交给义父后也丢下了我,她甚至懦弱到没有勇气为我活下去,我也已经记不起她的样子了…”他抬头看向天空,星光灿烂,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他又露出了微笑,“但是我记得,她曾经告诉我,走了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她说,她会一直看着我。”“…”如果真是这样,我抬起头,那这浩瀚无比的星河之中,她们会是哪一颗?“我想,如果她还在,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为什么他们说你像伽西莫多。”“我不知道。”他把头埋进手臂,“你觉得我…像吗?”我摇摇头,不像,一点也不像,后知后觉的,我发现他对我的称呼由“您”变成了“你”,他像一只单纯的小白兔,看似生人勿近,却又很容易交付自己的信任。
回到家中已是午夜,女仆已是急的疯了一般,父亲却对我不闻不问,好像我只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装饰,用来装点着久负盛名的庞大家族。一轮明月静立于浩瀚夜空,月光下的教堂显得神圣而庄严,空灵的钟声入耳,一道熟悉而有陌生的影子是如此担薄孤独,犹如一只渴望高天的雨燕鸟,却被困在了孤独交织而成的囚笼,我又何尝不是被困在了家族权力财富包围的荆棘丛中,若一失手会被扎的遍体鳞伤,用鲜血去染红了自己破碎的翅羽,我们都不敢,也不能反抗。
12点的钟声依旧响着,灰姑娘原形毕露,仓皇离去,这种无人的时间总会触碰到我内心的脆弱,暴露我那真实而又弱小的一面,扭头看向钟楼,黑影倚靠着钟坐下,似乎想把自己缩得小一些,他是想起母亲了吧,我们就这么远隔数里的坐着,沉溺在过去。
忽然间,黑影晃了晃,犹豫片刻后竟从高处一跃而下,我的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他死了?!“少爷您…”我推开女仆闯进夜色之中,“小少爷,您这是…”正在祷告的修女惊讶的问道,“他…他在哪里?”“‘他’?您是说那守钟人?他在钟楼上。”“他刚才跳…跳下去了…”“没有,否则我会听见的,您可以上去看看。”我没有等她说完,早已不知礼貌地去往别处。“你怎么来了…先生。”他被我一惊,急忙起身向我走来,“你没事…就好。”我呓语般自言道,“你又在想她们了吗?好巧,我也想母亲了…”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我好冷…好困…”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重量被缓缓压在了我的右肩,刺骨地冰冷,我惊恐地看向身边,随即又流露出心底的笑容,“我抱着你,就不冷了。睡吧。”
晨曦的光芒洒在他的脸庞,我抬头向下望去,妖艳的少妇们正走进教堂,今天是礼拜天吗?可为什么…她们肩上都带着黑纱,死亡的气息笼罩整个城市,我零星听见几个词语,那位修女在几日前亡故了,今天似乎是她的葬礼,可我昨天…一声刺耳的尖叫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捂上他的双耳,“这里太吵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吧。”“去哪里…”“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好…”
“你听说了吗?刚才有人在钟楼下发现了尸体,那个哑巴昨天跳楼了。”
“真的?”少妇摇着小扇,语气有些惊讶。
“可不是,据说昨天那小少爷也死了,尸体就在那哑巴边上。神父说昨天还看见他在和哑巴说话。”
“我就说那哑巴晦气。”
“别听了,随他们怎么说,我不在乎。而你,从不代表晦气,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