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大山连绵,其中坐落的书院显得那般微渺。
书院中终日传出朗朗读书声,越窗探看可见素灰长袍的先生在讲台前踱步,台下坐着的年幼学生仰脸朝着他渴求着知识。
童声稚嫩,书声琅琅。
放学后,天色还亮,有云霞一抹在南方,华灿如织。
楚华宁放学后常常拿自己课业上的问题去请教徐鹭白,时间长了便成了习惯。
也有其他孩子这样,只不过没有她这般坚持,他们孩子心性重,上课虽然欢喜,但放学了,能回家自由玩耍心里更欢喜!
所以大多数人一放学都蹿得飞快,三三两两,呼朋唤友快活地走在山路上。
对于楚华宁来说,这放学后的请教时间就等于请徐老师开小灶。
慢慢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徐老师那么有才华的人,能从他那里多学点就多学点。因为楚华宁隐隐有预感,徐老师一定不会在这个小地方多待的。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了这里,但她知道老师不属于这里,他属于更广阔的天地,去挥斥方遒,发光发热。
徐老师是白鹤,是鲲鹏,总有一天要展翅高飞的。
她十分珍惜跟着徐老师学习的时光,也担心着时光的流逝,他离开的脚步越来越近。
徐鹭白书房里同往常一样,传出楚华宁问询的声音。
“先生,这是什么东西?和鬼画符一样。”她指着书上的文字,眼睛睁得大大的仰脸看着徐鹭白。
“这不是鬼画符。”他无奈淡笑。“这是英文。”
“英文?”
“就是英国的文字。”
楚华宁撅起小嘴,好奇道:“英国?那是个什么国啊?”
“英国在千里之外,那里的人和我们不一样。高鼻大眼,眼睛不是黑色,有蓝色,黄色的。头发也有其他颜色,金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徐鹭白温柔的揉揉楚华宁的头发,柔软又蓬松,手感极好。
“额?那不是妖怪吗?西游记里面的妖怪就是这样的。”
他朗声大笑道:“哈哈当然不是,他们也是人。只是和我们人种不同,我们是黄种人,他们是白种人,在非洲还有黑种人,皮肤颜色是黑的。英国在欧洲,那里有许多先进的思想和技术。”
楚华宁清澈的双眸更亮了,像是润泽了水汽后的光滑完美的黑曜石。“哇,等我长大了我要去看看非洲和欧洲。”
她想看看头发颜色不一样的人。皮肤黑?能有王虎黑吗?他黑胖黑胖的,是楚华宁见过最黑的人啦!
“好哇,说不定宁宁以后还可以成为我的学妹呢。”
“学妹?”
“嗯,我上的英国的剑桥大学,如果你以后留学剑桥,我就是你的学长了。”
楚华宁虽然不知道英国在哪里,剑桥意味什么,可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好像那个英国是远处的秀水城一般,虽然从来没有去过,可是只要想去自己就可以走到。
她不知道中国有多大,更不知道世界有多大。身为沧海一粟怀有如此的想法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像是痴人一般,她觉得月亮就在自己的手边,她只要一捞,哈!唾手可得。
未来,谁又说得准?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又何谈一定?失败或成功,人生能达到何等境地皆是人自己选择的。
而此刻还年幼的楚华宁选择——要走出去看看!要在这个大世界并在世间留下一点什么难以磨灭的印迹。
她稚嫩的面孔鲜活美丽此刻充满勃勃生机与不可名状的野心。
————
徐鹭白整日里老念叨一句话“天下殆哉,岌岌乎!”念完就叹气摇头望着太阳升起的地方。
楚华宁曾经问过他,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天天念叨?
她有时候也摇晃几圈小脑袋跟在徐鹭白身后模仿他的口气说出这句话,活像一个小老头。
徐鹭白只是摸着她的小脑袋,叹惋地说:“好孩子,等你长大就知道了。等你长大出去后就知道了。”他的目光深远看向大山,似乎有说不清的悲伤与无奈。
楚华宁知道老师看的不是大山,而是被大山隔绝的外界的世界。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内里腐朽的帝国。
楚华宁点点头期待自己快快长大。等长大就可以出去了,离开家,想去那里就去那里,自由自在,没有拘束啦!
她想着也跟着徐鹭白看向远处的大山,她眼中倒映的却是满天的云霞和苍绿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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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知道妹妹进学了,他骄傲的很呐,逢人必吹!
妹妹她以后就是个女夫子了,真厉害啊。要不是楚华宁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喜欢被人抱被人亲。
楚竹生觉得要抱着她亲上几大口。他娇娇又软软的小妹妹,他喜欢极了,每次和人谈起妹妹都带着宠溺的微笑。
本来是个调皮捣蛋混不吝的性子,可凡事一与妹妹相关,总是温柔体贴让他的那些朋友都瞠目结舌。楚竹生,一个不折不扣的妹控!
他每次回来都会给楚华宁带一些小点心或者小玩意儿,有些是自己攒钱买的,有的是东家赏的。
他不久前被提了月钱,东家见他认真本分,聪明机灵很看好他,甚至起了招婿的心思。
这东家是秀水县城里的大户——封家。封家生意做的好,产业涉及钱庄、布庄、粮店等都是赚钱的产业。封家有钱有势,封老爷又和县太爷交情匪浅,所以在这片小地方算得上是土霸王。据说本家更显赫,此地的封家只是一脉分支。
也正是因为本家在后面支持才有了本地封家的显赫。在楚竹生看来这分支已经够厉害了,简直难以想象本家的显赫。
封家老爷与其夫人感情甚笃,夫人体弱,俩人只有一个如宝似珠的女儿,唤作封宝珠。
封夫人在女儿三岁时亡故,之后他只纳了几个妾并没有续弦,可能子女运并不好,多年来只有亡妻留下的这一个女儿。
这一根独苗苗,封老爷怎么宠也不为过。他想着家业无依,女儿无靠就起了招婿的心思,就是一直没有满意的人选。毕竟这是他最宝贝的孩子,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他也为宝珠的归宿操碎了心。
瞌睡来了有枕头,他在一次视察自家铺面时遇到了一个能干聪慧的小伙子。
他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楚竹生绝非池中之物,只需历练一二就能焕发出光彩。女儿如果嫁他,他也不像是个有花花肠子的人定能夫妻举案齐眉。也能把封家发扬光大。再说他身份低微做赘婿也合适,娶了宝珠就是鲤鱼跃龙门,这还不感恩戴德,呵护女儿一世?
封老爷确实看人很准,如果那些事情没有发生,楚竹生真的有可能像他预料之中的一样。与封宝珠举案齐眉,哪怕无爱也会敬重一生不会有二心。也会如他预料的一般把封家的生意越做越大。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自那些事情发生后他的人生轨迹就滑向了深渊。伤人伤己只为执念。
楚竹生入了封老爷的眼,他一直考察其人品与能力,越看越满意,已经把他视做内定的女婿了。
楚竹生则干着分内之事不去肖想其他的,事情办的一件比一件敞亮让封老爷颇为满意,然后给了他更多的权柄。
封老爷时不时提点他,或带着他做生意,言传身教,传授自己的经验,为人处世的道理。楚竹生很感激封老爷的赏识,更加细心谨慎的做事,两人宛如师徒。
楚竹生叫封老爷一声“师父”。封老爷也乐呵呵的受用,不过他更想让他叫自己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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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的日子过得十分快活,可因为上学这件事让楚华宁和自己最好的小伙伴小娟越走越远。
说来话长,其实楚华宁也很迷糊,在她看来,小娟就是突然不和自己玩了,越来越冷淡不说最后居然再也不想和自己出来玩了。
小小年纪的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找了小娟几次都被她阴阳怪气的责问,满肚子的气又不想和她吵架于是气冲冲离开再也没找过她了。
楚华宁心里疑惑又难受,一天天的忍不住想这些事情,情绪低落像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又闷又烦。
无力又迷茫,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的不快乐。
难道是她的后妈又打她了?还逼着不让她找我吗?那就算了,楚华宁不希望小娟为难。
如果不是这样,她一次次哄小娟,做鬼脸,讲笑话,给她带好吃的伏低做小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次了,她也不愿意一直这样,热脸贴冷屁股!哼,谁还没有脾气了?
问不说,哄又哄不好,气又不消,老被她阴阳怪气的扎心,楚华宁也有了几分脾气,不愿意再拉低姿态了。
小娟一见如此,更加气恼,为什么不再来哄我?她虽然对自己摆架子有点内疚,可在她看来“半途而废”的楚华宁更可恶,随即一点羞愧都没有了,一见楚华宁就冷脸。
一个认为对方不一直哄自己,再坚持坚持就没什么了。一个认为对方太过冷漠,无论自己怎么表示对方都不回应。
所以俩人渐行渐远。
没有什么事情是突然发生的,矛盾在没有爆发之前都有预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们之间的友谊同样如此。
自小娟转身离开把楚华宁弃于原地独自哭泣时,两人已然绝交。
一切都因为两个字“嫉妒”。
嫉妒是七宗罪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