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滴露,白雾飘飘,竹枝渡美得像仙境。
早上,丫丫起的很早,吃完饭,背上娘新做的小布袋兴高采烈地跟着一群男孩上学。
大家看见唯一的女孩子也没人上前理她,一改平日对丫丫热切的作态,聚在一团窃窃私语,对她指指点点然后哄然笑开一片。
肯定是在说什么不好的话,哼。
丫丫跺跺脚,小脸红了一路。她加快脚步,走在众人前面不想再看他们。
张虎是村里地主家的儿子,脸肥肥圆圆的,人又黑又胖比大家都高壮些,人群里挺显眼。穿着崭新的棉布衫,小肚子凸起,看着富态可掬。
一群男孩围着他颇有“众星拱月”的态势。
张虎看着走在前面的丫丫主动上去搭话,跑到她身侧。
“丫丫妹妹,你也来学堂呀?一个女孩子读什么书?以后嫁给我也不用识字,你就享福就行啦。”他咧着嘴笑的很无赖,肥嘟嘟的脸挤在一起,就要去拉丫丫的手。
丫丫无语地翻个白眼,把他的手狠狠打开。
“哎哟!疼死我了。”他捂住自己粗短的小肥手。
“想得美!”
“你怎么这么狠心呢!哎呦~”
丫丫朝他扬起尖尖的下巴,像是一只高傲的小凤凰。“等我哥回来有你好看。”声音娇软,然后吓唬他。
一说楚竹生小黑胖子歇了心思,心里有点怕怕,带着一群人灰溜溜地走了。
张虎可是在楚竹生手里吃过亏的。
有一次他摸了一下丫丫的屁股,当然不是故意了,只是好奇啊!别人说女人的那里软,他想试试。保证只摸了一下,轻轻的一下。丫丫先打自己脸一巴掌,踹了自己屁股一脚还没完之后居然哭着给楚竹生告状。
哇呀呀,楚竹生打人真疼。张虎鼻青脸肿回家也没和家里人说是被人打了,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日后他对楚竹生和老鼠见猫一样,躲着走。也不敢再对丫丫如何如何了。
从丫丫家走到学堂约摸半个时辰。
学堂在玉虚山脚下,背靠大山,坐北朝南,门前不远处是流淌的阮水河。千山常翠,绿水逶迤,白鹭在江上横飞而过。
进了学堂能看到高挂着一个牌匾写着“明心见性”四个字。学堂屋子白墙绿瓦,点缀花草植被,竹林摇曳,芭蕉滴水,环境清幽。
学堂外,岸边烟草纤纤摇摆,阮水悠悠自流。
孩子们已经坐好,丫丫挑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想让老师第一个看见自己,自己也第一个看见老师。
她挺直背坐的端正,幼嫩的小脸上带着几分严肃有几分反差。时不时扭头瞅一眼门口。
叮铃叮铃,檐下的课铃被敲响。鸣钟声响遍江岸,在空谷中回荡,悦耳悠远。
门口走进来一个高挑瘦削的年轻男人。教室里叽叽喳喳的声音瞬间消失,没有一丝声音。大家都好奇老师是什么样子。
那人入目的一瞬间丫丫就怔住了。
只见老师一身灰白的长衫,洗得有些发旧。剪着短发,身材修长。他皮肤白皙一看就知道不是乡下人,不从事劳动。他周身书香气很浓,像出尘不染的仙人,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
先生眼眸清凌凌的似明月倾泻在青石密布的溪水,睫毛弯弯的像江边繁密的蒲苇,鼻梁高挺像远处在大地上起伏的峻岭,薄唇一抿让丫丫想起自己在春天摘下的桃花。五官端方,脸型流畅,让人一眼就心生好感。
他像是水,也像空气和温暖的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温柔广博和善良。
很久以后丫丫历经许多人与事,那时她才知道。像老师这般的人物其实天下也没有几个。他却机缘巧合来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和自己产生交集。一切也只是“缘分”二字了。
更让她吃惊的是老师看着不比哥哥大几岁。
窗外阳光为他涂上圣洁的金色,他白皙纤长的手指捏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徐鹭白。
笔画生风,楷书工整。铁画银钩,锋棱毕现,若云鹤游天,灵秀之气透出笔端。
“我是你们的夫子,以后叫我徐先生就好。”他目扫下野。在丫丫的身上停留。那一瞬两人目光交汇,徐鹭白对她温和一笑。
徐鹭白想起了楚江,那个健壮开朗的汉子。他一定很爱自己的女儿,才会不顾世俗偏见让女儿进学堂。自己欣然同意也是因为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
一切都是丫丫梦中的样子,她有些飘飘然了。
她要好好学习,把那些看不起自己的男孩子全部比下去!她盯着老师目不转睛,聚精会神。一上午一眨眼就过去了。徐老师讲课生动有趣,旁征博引,丫丫觉得意犹未尽。
下了课她想着学到的东西,满心欢喜,仿佛是找到了宝藏,老师讲的有趣自己听的也很开心。她甜甜的笑着。
学堂人走完了,她还坐在位置上。
“丫丫?是丫丫吗?我听你父亲说起过你。你随我来。”徐鹭白儒雅温和,一双凤眸焕发清彩,轻轻唤着丫丫。
两人走过石子路,过了竹林芭蕉,路过一树桂花,推开竹门。徐鹭白把她引到自己的书房,让她来到桌前。从桌兜的纸包里掏出一颗桂花糖给她。
丫丫从他手掌拿过糖扔到嘴里,甜甜地笑着给夫子鞠躬。“谢谢夫子,您真好!”
“嘶~好甜啊!”丫丫舌头卷着来回漱糖,谢过老师后,心中充满好奇,乌黑的眼瞳看着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丫丫,你的父亲让我为你取一个大名。你觉得呢?”他笑意温柔,看着人只让你一个人觉得处在腻人的蜜里,处在绵绵的云里。
“好甜呀!”
“嗯?”
“好呀,好呀!我阿爹一直想找一个读书人给我取名字。也遇见过,取过好几个只是一直不满意。徐先生,你懂得那么多。求您帮我取一个吧。”丫丫心里真想跑回家给爹一个大大的拥抱,自己和老师更亲近了,自己有老师取名了嘿嘿。
她高兴的晃了晃脑袋,一头极好的,又浓密又直顺的头发看着软软的,阳光照着似价值千金的黑锦缎。
徐鹭白看着眼前玲珑玉质的小女孩的头顶,感觉有些手痒,随着心意就揉了揉丫丫的小脑袋。丫丫也蹭着他的手心,还往上顶顶十分乖顺。
他心里软了一下。“乖。”接着移步到书架前静立。
背对着丫丫问“为何想来读书?”
“嗯……为了不让别人以为只有男生可以读书,为了看看更远的地方。先生刚刚讲课不是说了,华夏受蛮夷蛀虫侵扰只有学习新知识才可以启迪人心,开启民智吗?听了您的课,我也想为国家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徐鹭白扭头望着丫丫,心中有一刻震动感觉她像自己埋下的一颗种子。他亦希望以自己所学开民智,破除封建。虽然如今躲难在此以避清廷通缉。亦不忘初心,不灭斗志,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去的。
徐鹭白目光深邃带着期许“好孩子。我惟愿华夏安宁。也希望你能沐浴光华,一生安宁。丫丫,就叫华宁如何?”
“华宁?楚华宁……好听好听。谢谢先生,谢谢先生。”她朝徐鹭白作揖。又低声念叨几遍自己的名字。
徐鹭白才看清丫丫的面容。一个小地方的孩子,竟也长的不比那些高门豪族里的差。皮肤有些粗糙却十分白皙,眼睛亮的惊人,格外灵秀。真是个精致的漂亮孩子。
他看着小小的丫丫想到了自己的妹妹对她更加怜爱几分。
“以后若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
丫丫,不对现在该是华宁了。她点点头,蹦蹦跳跳的回家了。路上哼着小曲。
哥哥不在,她有了徐先生。天天上学堂有意思极了。有时放假,她就自己找徐先生多请教。在学堂里她以一人可力压诸子。有了先生的教导,男孩儿们也不怎么觉得女人就该如何,他们浅浅知道了男女平等还在家里炫耀。家长只是听一耳朵,不理睬也不行动,甚至觉得楚家乱了伦理纲常,不与来往。学堂里依然只有华宁一个女孩儿。可大家关系却一天天好起来了。
小黑胖子时不时找她,“丫丫妹妹,你学习我暖炕也行。”后来被她追着打了几次就只敢远远看着了。有他的前车之鉴,虽然丫丫顶顶漂亮,别人也没几个敢招惹。
竹林长了新叶,清晨叶子上布了一层露。鸟清脆的鸣叫响在空中,昨夜下了一夜雨,泥土的清香犹如罂粟让人怎么也嗅不够。
书院竹屋中——
徐鹭白教她运笔习字,握着小手一步一步来。刚开始他只是对丫丫有些注意,谁知道发现了个天纵之才。她对什么上手极快,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看书习字过目不忘。
这就是所有老师都希望遇到的学生。
徐鹭白惊喜之余又有些羡慕,想当年自己在国外留学可真是起早贪黑努力学习,殚精竭虑生怕不如人丢华夏人的脸。若是有如此天赋,或许就能更进一步了……
他更加悉心教习楚华宁,对她更加照顾,时常开小灶。
“三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无限山河泪,谁言天地宽。老师,什么是南冠呀?”
“《左传·成公九年》中记载“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南冠就是故国沦陷后的俘虏。”
华宁爱看书,识字后将徐先生带来的书尽数看完了。引经据典,写诗作文不在话下,倒真有女夫子的几分模样。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先生,为何屈原有恨?”
“家国破灭,主君不辩忠奸。他只身投汨罗江洗净芜秽,悲愤而忘。”
“为什么要死呢?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如果是我就推翻昏君,洗涤污秽,平定山河。”她把手中毛笔当做剑,在空中欻欻舞动生风。
徐鹭白摸摸她的脑袋,没有说什么。眼神悲怆辽远“宁宁好志向,只是谈何容易……”他的后一句如花瓣落地般轻,华宁没有听清。
日子一天天过去,家国大义这四个字在楚华宁心上留下的痕迹越来越重。
班里不少人说长大之后要当兵,保家卫国,走向共和。
小小的楚华宁也坐在书桌前凝眉思考,将来她要做什么。
她也想当兵,听说共和党人好,她想做他们的兵,帮他们统一华夏,让老百姓都过上安安稳稳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