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冷寂空洞,雾霭沉沉,像蒙在深水区,除了冷,只余下死寂。忽然……
沈念辞回头,周身不再冷寂,那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是一个相处了几天的人,他眉目沉沉,警惕的看着四周,也许害怕沈念辞冷,又将他往怀里拢了拢。
“程淮识,这是……”沈念辞还没说完就被程淮识打断了话头,“嘘 ,别出声。"
沈念辞倾耳去听,一阵潺潺流水声传来,就像从山岩上倾泻而出的瀑布,声音有些模糊,但却不难听出,应当离得不远才对。
他看向程淮识,向他点了点头。
程淮识放开沈念辞,“没事吧,还冷不冷?”
“不冷,谢谢你。”沈念辞向程淮识感激的笑笑,“这是哪?”
四周依旧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程淮识看不清沈念辞的表情,他摸索着抓住沈念辞的手,“我们寻着声音出去吧。”
“嗯,好。”
两人相携走的小心翼翼,黑暗笼罩着四周,什么都看不见,除了彼此的温度,还有那轻微到几乎几不可闻的水声。
他们没有一个人出声,只静静地走着,仔细听着,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大起来,四周被光束照到,撒在冷硬的石壁上,程淮识放开拉着沈念辞的手。
渐渐的,越来越亮堂,水哗啦啦的泼下,在眼前形成一道水帘,倾倒而下,两人越过水帘,视线立刻开阔。
眼前是漫延不知其数的荒野,草木笼罩在这山峦上。
不待两人再走上两步,就见眼前之景立刻像水波一样震荡起来,接着……
“来,西楼,看,妈妈给你带了个妹妹!”
女人领着个脏兮兮的女孩走进院里,她牵着女孩的手,看向蹦出屋子穿着一身公主裙,明艳动人的女孩。
一名乞丐,一名公主,一个天,一个地。
吴西楼眨眨长长的眼睫毛,凑到脏兮兮的女孩面前,“哇哦!好脏!”嘴上说着嫌弃,可眼睛却亮晶晶的,看着委屈的咬着嘴唇的女孩。
“哇……”
吴西楼吓了一跳,才发现小女孩竟然哭了,一边委委屈屈的哭,一边往女人身后躲,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看吴西楼。
“哎……你别哭啊!我也没怎么你不是。”她立马有点不知所措,求救似的看了眼吴母。
“不哭啊!姐姐没别的意思,来,她其实挺喜欢你的。”女人半哄半拽的将女孩拉到吴西楼面前,“西楼,还不快哄着!”
吴西楼没哄过人,但见女孩脏兮兮的脸上被泪水冲出道道痕迹,忍着笑,拉住女孩的手,“姐姐道歉好不好?我叫吴西楼,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怯怯的看看吴母,又偷偷打量几眼吴西楼,止住哭声,“我……我叫……婶婶说我叫吴……梦婉。”
道出名字的时候,她似乎有点害羞,声音压的低低的,就像奶猫的叫声,软糯糯的。
吴西楼看着她就想逗,“什么?”她伸长脖子,似乎听得很努力。
“吴……梦婉。”
声音还是不大,但吴西楼见她小脸憋的通红,这才大发慈悲的不逗她,“以后我就叫你婉婉吧!”
她单方面决定,就拉着吴梦婉去她屋子看她的宝贝。
“这个洋娃娃给你。”她拿起床上金发碧眼的娃娃,递给吴梦婉,见她抱在怀里,又拿起床头包装精致的一本«格林童话»。
她把书在吴梦婉眼前晃了晃,又接着翻到一篇文,“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书呢,里面最好的要数«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特别好看哦!”
还不待她说话,吴西楼就开始读故事,小女孩的声音清脆,很好听,吴梦婉认认真真听着,她听着她的声音,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神色。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像精灵。
……
“姐姐……姐姐!”
“姐姐,我想听故事嘛!姐姐姐姐!”
“姐姐,这个好吃,给你,”
“姐姐,你看我画的白雪公主好看吗?”
……
时间飞逝,春转成秋,昼转成夜,轻轻的少年转成了白头。
吴梦婉爱听故事,尤其钟爱吴西楼讲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吴西楼也不烦,她听她就讲。
讲着讲着,就到了少女成人,谈婚论嫁。
这些年里,蹉跎岁月里,两人彼此熟悉,彼此相守,他们像任何姐妹,可是……不知不觉中这感情变了质。
吴西楼还以为她至少还能和吴梦婉待几年,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
吴父吴母给吴梦婉谈了场不错的婚事,是同村张猎户的儿子张季延,一个村子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人看起来老老实实,家底殷实,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吴家长辈都用了心。
这日两姑娘刚结伴从镇上回来,就沿途听了不少风言风语。
本来还一脸高兴的吴西楼,听着村里人的道喜,心头一揪一揪的疼,可看吴梦婉没有面露不满,她也不好提。
到家以后,吴西楼迫不及待的拉着吴梦婉要回屋,就被 出了厅堂的吴母叫走了。
她陡然看着那道窈窕身影掀了门帘跟着她妈进了屋。
那日不知吴母说了什么,吴梦婉回来后,就挪进了隔间的客房里,吴母说是梦婉要待嫁,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与她同住一个屋了。
她拉着吴梦婉疯跑了一路,到了平日经常来的田埂上。
夏末酷暑难耐,她们跑了一身汗,阳光沐浴着稻穗,风吹过,稻穗哗哗作响,像是一群无忧无虑的精灵在歌唱。
吴西楼拉过吴梦婉的手,紧紧握住,那双手颤抖的像村东头磨面机运行时颤动的罗布,抖得厉害。
“婉婉,你……能不能不嫁人?”其实这句话说出来实在无礼,人常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可是吴西楼还是说了,“我可以养你一辈子!”
她连忙保证着,似乎怕吴梦婉拒绝,依旧拉着那双有点汗湿的手。
”为什么?”吴梦婉没有叫吴西楼姐姐,她平日温润,乖巧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就这么平静的看着吴西楼,看着那个平日像个公主一样从容不迫的女孩,在她面前恳求,却毫不心软。
吴西楼被问的愣了愣,却依旧直视着吴梦婉的眼睛,将那丝羞涩藏匿的无影无踪,”婉婉,我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想和你在一起,过一辈子。”
她每句话似乎都砸在了吴梦婉心上,从来都是这个蛮横,不讲理,自以为是,却又不知不觉流露出温柔的人,给了她一片隐蔽,可是当她街头乞讨,被人污蔑偷窃时,是吴母带自己回家。
她却带坏了他们唯一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儿!
看吧!她真是坏透了,竟然恩将仇报,吴母在厅堂说出这个惊世骇俗的事时,她还不信,可是眼前,日光下,夏风徐徐吹来,眼角泛红的女孩,坚定的说出爱她。
看,多动听的情话,可是……
令她很惶恐不安,又莫名心动,但却得言辞凿凿的拒绝,她不配拥有,这份炽热的爱,她寄人篱下,这么多年的恩,不允许她任性,也不允许她放肆,她该乖乖的嫁人。
她嘴角扯出一丝嗤笑,“姐姐,你真是天真,不是所有事情,一句爱就可以解决,这世上最廉价的就是爱。”
“而同性之恋,最是恶心 !”
她杀人诛心,那丝嗤笑,厌恶,直直刺进了姑娘心里,从来顺风顺水,却在吴梦婉身上栽了跟头。
她眼眶通红,里面蓄满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落下,她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婉婉 你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喜我吗?”
吴梦婉从来很乖,她不忤逆吴父吴母,也不忤逆吴西楼,这是第一次,她甩开吴西楼的手,色厉内荏,“滚!吴西楼,我讨厌同性恋,我永远不会喜欢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她将手藏进衣袖,压下眼中的泪水,她何尝不心疼,从来被护在身后,现在要狠心推开这人,然后去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去和一个不熟悉的人生活。
她怕,可是,再怕也不能拉在意的人入火坑。
她抬头,眼中还是那副嫌弃,厌恶,鄙夷,“我的愿望很简单,有口饭吃,我不想和你被人议论,我不想活的战战兢兢,吴西楼,你明白吗?!”
她歇斯底里的吼着吴西楼,看着她茫然无措,怅然若失,痛彻心扉。
最后默哀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