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明灭,跃动着打在宣云霆身上,在墙面投一处阴影。房内燃了灯,暖黄光芒略显昏暗。窗子未关严,几只飞虫寻着缝隙进来,交错着乱舞,趴伏到了灯罩上,翕动翅膀。
一片沉静中,宣云霆默然坐于上首,一手支颐,半敛着双目,似是累极。
花忱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宣望舒没有和他一起进来,而是在外间等候。
有些私语不欲叫旁人听去,这是宣望舒说的。
“我也算旁人。”这也是他说的。
来之前,花忱想了很多措词。怎么说,怎么做,他已经在脑海中过了无数种可能。熙王这里,会给他一个答案。
该叫什么呢?以他南国公的身份,妥帖恭谨的一声熙王再合适不过。
花忱缓步近前,那恍然两抹星白却蓦地固住了他的脚步。
终是不忍。这份生疏不该留给向日亲近之人。踌躇几分,他轻声道:“宣叔叔,我来了。”
座上人忽得抬首,才发现他似的,一瞬望来,目光在他身上不断逡巡。良久,红了眼眶。
不知难掩的是疲惫,还是感伤。
“忱儿……”他招手,“我许久未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许久未见……这四个字就像有无穷的魔力,把所有原本熟知的人生生模糊了面目。
花忱又何尝不觉得,他印象中的宣云霆,也还是那个风华正茂、眉目温朗的熙王。是会偶尔哄他玩儿,指导他练剑的云霆叔叔。
怎样都不像眼前人。
他那会儿年岁浅浅,第一次见到宣云霆只觉得是神仙下凡,不敢相信竟然会有人比自己娘亲还好看。小孩子见识短,看上了某件事物总也不愿放手,跟随花巍之为数不多拜访熙王府的次数里,他总是会在宣云霆不太忙的时候缠着他,让他和自己玩一会儿,或是问这问那地想撬出点儿故事。
——在没有宣望舒之前。
神仙怎么会老呢?
孩童天真的想法在某日留到了过去,现实的无望破碎着压得他喘不过气。仍嫌不够,于是记忆的碎片化作利刃,狠狠扎进那已千疮百孔的心。触景伤情,不外乎此。
原来岁月最是无情,总认为你的生活不够浓墨重彩,竟要亲自着墨,在人身上狠狠添上两笔。
“在想什么呢?”
宣云霆和缓的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花忱自从见了宣望舒,就总是会默默出神,陷入无可挽回的回去,在回忆里怀念曾经。
他不能这样做。
正待作答,宣云霆忽地笑了,看着花忱。
笑和目光都是柔和的,脱口的话语却莫名掺着浓重的苦涩。
“我老了,对不对。”
他甚至不肯用一点疑惑的语气,为花忱留下转圜的余地。
花忱就愣愣的微张着口,忘记了要说的话。细细密密的苦涩后知后觉漫上胸腔,几乎瞬间,教他眼眶酸涩。
他向前踉跄两步,去抓宣云霆的袖子。
宣云霆没有动。
他还是抓到了。
花忱靠着宣云霆慢慢蹲下来,低着头,纷乱的发丝遮住他的神情,徒留颤抖的双肩。
像是无桨的船终于被风推到了岸,所有的悲伤都找到宣泄的出口,数月紧绷的弦终于断掉,涌来足以决堤的痛苦。
“啪嗒。”
似乎何处有水滴落下,砸到地毯上,洇湿一小块暗色。
忽然有一只手抚上他的头顶,近乎轻柔的声音传来。
“别怕。”
终是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