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之后是可以愈合的,但也不一样了,只是愈合之后的不一样与偶尔感觉到的疼痛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我们觉得那些都是小事而已。不过相比于断手断脚,这么点痛苦当然算不了什么,就像大家愿意切掉胃切掉肠子也并不是不知道之后的生活会变得很痛苦,只是为了活着罢了。”
她那天说了很久,好像要把她的前世今生都说给我听,只为了让我对自己的未来有所憧憬。
我问她,“那你为什么现在不当医生了?”
她的声音淡淡的,似乎有点迷茫,又有点惆怅,她说,“我有点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当下去了...........”
博士毕业那年,她还只有27岁,很顺利地考入了大学附属医院,在同龄人中算是佼佼者了。青春正好、事业正盛,原本一切都该是明亮的。即便是在昏暗的肿瘤病房里,她也在积极地为自己的病人争取一切的治疗机会,直到被病人家属拿刀指着骂“杀人凶手”,她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治病救人”原来是这么复杂的一件事。
“那一刀,好像成了我人生的一个节点,让我重新开始思考生活到底是什么。”
被病人家属捅的那刀并不致命,刀子卡在肋骨上,连肺都没扎到。然而迟迟无法缓解的胸痛却让她被发现了更大的问题——食管癌。
“好在发现得早,有手术机会,找了医院里的老专家切掉了,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她的语气很轻松,却让我想起前面聊起学医时她说的“人没了胆还活着,只是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轻松了”。
她说,“但是手术之后,我就只想做一个自私的普通人了,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没那么喜欢治病救人,没那么喜欢学医,原来我那么拼命努力做研究发文章缝猪皮打外科结也并不能带来太大的开心,我只想窝在家里,随便看想看的书,做好看的玻璃灯、编好看的蝴蝶结、织草莓毛线包……”
然后,她拿着在医院工作那几年的一点积蓄,找到一座风景还不错、消费水平也够低的小县城,住进一个月租金不到两百块钱的大房子里,成了我的邻居。
她说,在知道自己并不能那么容易地活下去之后,反而很想努力地开心地活下去。
她说过, 人可以忍受没有胆、没有胃或肠子的难过,也只是为了活着。所以我相信,一个愿意努力活着的人,是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的。
填志愿那天我去了她家,仿佛能看到她打开门看到我,然后开心地告诉我她恰巧前几天在超市买到了我爱喝的“健力宝”的样子。
当然,她不在。
警察并没有对我们这些邻居解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的离开成为大家餐桌上讨论的谜题,而多数时候,这个谜题的答案都被归因于“为情自杀”,似乎所有人都相信,这是最靠谱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