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火车上下来,就看到已经抽条长得高高瘦瘦的弟弟在站台上冲我挥手。
小县城的火车站连个正规的出站口也没有,我们顺着站台走到尽头,然后从另一端跳下去,再穿过一小段石子路,就能看到大马路。
“怎么样?”我忍不住问弟弟,“送到医院去了吗?”
“不知道,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听一楼的叔叔说好像死了。”
我应该是很惊慌的,但是记不清楚了,又好像没有任何的反应,那一刻的记忆好像平白就没了。
我和弟弟顺着马路牙子走回家,那条路很长,中间会经过公园和商场,但是没有岔路口,只要顺着大路一直走,尽头就是我们的家。
弟弟说,“妈在家做了你爱吃的,我听爸爸说,你整个暑假都可以住这里,那咱们是不是能天天出去玩?”
路过公园时,他说,“你去没去过城南新开的那个公园,听说比这个大好多,还有湖,能划船,可好玩了……”
路过商场时,他说,“妈还说回头要带你来买衣服,还有发卡,她嫌你穿得土,不会打扮……”
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楼下那个女人,是为什么跳楼?”
弟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忖怎么回答我,“我其实也不知道,妈不让我过问这件事。楼里的阿姨都在议论,听说是为情自杀。”
为情自杀?
“她是不可能自杀的,更不可能是为情。”我告诉弟弟。
高考前,我曾躲在学校后门的小卖部里握着老板娘借我的小灵通同她打电话。她问我,大学想报考什么专业呢?
我坐在小板凳上望着地砖缝里一只正在爬行的蚂蚁告诉她,“应该会学医吧。”
她大概有些吃惊,问我,“怎么会想学医呢?”
“因为我爸是医生,他说如果我学医,以后可以帮我找工作。”
话筒里传来她轻轻的笑声,她说,“怎么会因为这个理由想要去学医呢?学医很辛苦的喔。”
她同我说了许多学医的事,而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她竟然是一所很厉害的学校毕业的医学博士。
她说,“学医没什么不好,读研读博也都没什么不好,但前提是你要先知道自己真的想要的是什么,这样,以后面对困难和辛苦的时候,才能找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我问她,“那你当初决定学医的时候,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她轻轻笑起来,好像在笑过去的自己,但那笑声又是轻松的,她说,“当然是想要治病救人,我那时候觉得外科医生就像神仙,不管什么病,一刀下去就好了。”
我大吃一惊,“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啦,”她不知不觉叹了口气,“一刀下去,伤痕就永远留下了。把息肉切了,胆囊也没啦,把肿瘤切了,长肿瘤的器官也没啦,人没了胆还活着,没了胃没了肠子好像也都能活着,只是活得再也不能像从前那么轻松了。”
“可是我爸爸那些病人恢复了之后好像都和从前一样呢。”我不由得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