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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诶,你可算来了。”
经纪人已经苦着脸在“Villa Don”的牌匾之下等了许久。见裴淅川姗姗来迟时脸色平静冷漠便知道她心情不佳。
然而现下不是任她耍小脾气的时候。他瞥着裴淅川的脸色斟酌着词句,生怕哪个字眼触及她的逆鳞便叫她拂袖而去。
“新上任的宣传总监指名要你压轴今年春夏高定秀场,这会儿正在你办公室等着呢。”
裴淅川微微颔首,并不多应。
这大抵是她应有也配有的傲气。十九岁出道便一炮而红,同年签了顶奢品牌Villa Don,一跃成为时尚界的新宠。到二十岁生日之前,她已赴纽约参加包括麦昆秀在内的数十场大秀。
期间亦有波折。譬如如今最具风头的设计师崔世真对她嗤之以鼻,更将她牵扯进私生丑闻之中。那段时间她被软封杀,事先拍好的金九封面也被撤。
直到VD被朴家收购,上层大换血,紧接着传出裴淅川与朴家主事人联姻的风声,旁人只羡慕裴淅川,道是朴灿烈一掷千金只为讨未婚妻欢心。
今天从崔胜澈住宅出来后接到经纪人电话,是裴淅川这段时间来第一次有工作。无奈她此刻实在没什么好脾气,摆着一张臭脸去只会让她得罪这位新见的伯乐。
但对方却执意要在今天见到她,不知是出于对她这位前缪斯的欣赏还是对于她背后势力的讨好。没什么区别,裴淅川并不放在心上。她的老东家对她足够薄情,若不是给朴灿烈面子,她早已跑路另择良木。
她问朴灿烈:“我说,给我制造工作也是合作的一环?”
朴灿烈答她:“受人所托。你少发癫。”
受的是谁的请求,她大概想得通。世界上只有那一个人能帮她安抚一见到她便浑身不舒服的崔世真,毕竟让崔世真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裴淅川的风光简直比杀了崔世真还让她难受。
进门前她收到春夏大秀的嘉宾名册。黑色扉页之上是本次的主题“生命”,描金勾边的底业龙飞凤舞签着主办方主事人朴灿烈的大名,靠下些的位置是清隽有力的签名,本届大秀的主设计师、VD新上任的时尚总监——
“鄙姓全,全圆佑。久仰。”
裴淅川伸手短暂与他交握。指根交缠时掌心温度交换,她似是有些被烫到,匆匆缩回手时,对上他眼底不加掩饰的灼热。
那种眼神是一种近乎对艺术品的欣赏,仿佛艺术家遇到属于他自己的阿尔忒弥斯——他大抵在想象她如何呈现他的得意之作,呼吸间已用眼神将她全副武装。
他推过搭在一旁的长裙。黑色丝光棉做基底,暗花织物繁复其上,以针代色,是传统的汴绣针法。一字肩露背前短后长的款式,后摆曳地,在纯白灯光之下隐隐折射出斑斓色泽。
“‘生命’秀场上的压轴之作,只为你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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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完工作之后已经是下午两点钟。裴淅川饿得前胸贴后背,经纪人却残酷地剥夺了她胡吃海塞的权力,只说她现在终于有工作。全先生风头正盛,他的赏识要好好把持。
与其说是赏识不如说是欣赏。赏识是对人。欣赏则指向不明。裴淅川回想起他看她的眼神,是雕塑家在看他心爱的大卫,画家看向他精心绘就的向日葵。本质上同那些并无差别。
到家后先算了体脂率。休息许久身上长了些赘肉,并不多,但经纪人还是特意搜刮走了她冰箱里所有能吃的东西才离开,临走前三令五申她不许点外卖。
其实他多虑,裴淅川胃口刁钻,她公寓所处的地段又偏,平日里崔家的厨子会得她吩咐来给她准备三餐,她倒真不知道这附近能有什么。
昨晚那场晚宴她吃得便不多,今晨离开时同崔胜澈赌气也没吃什么东西。此刻胃里空空如也,简直要饿得昏过去。
她还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同经纪人抬杠,但也同样不想成为第一个死因为饿死的模特。传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于是她去翻冰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时一句脏话冲口而出。
而后崔胜澈埋在文书间忙碌时接到她的电话,颐指气使地要他把她现在的经纪人开掉。
好久没有听到她这样的语气。以往每次一场闹别扭之后都伴随一场为期不短的冷战,要等她主动服软一片痴缠,而后才能开启下一个循环。
崔胜澈觉得意外,又有些好笑。
她的经纪人确然是经过他的精挑细选才委派,因而他并不认为会做出格的事。好声好气地应下之后才问她为什么。
她不正面回答,倒是反问他:“我要是没有理由你肯答应我吗?”
他先是笑了一阵。笑声里的愉悦全然真心无法作伪。似乎对他来讲她的无理取闹她的任何要求,哪怕是撒泼打滚也比冷淡来得好一万倍。
崔胜澈你知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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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之后一肚子的气消下去一些,胃却在隐隐抽搐。裴淅川舒了一口气,去健身室里铺开瑜伽垫做了一个叩首式的动作来抬高胃部。
没有经过充分拉伸的背肌隐隐有撕扯的感觉,肩胛骨受力过重,在一跳一跳的发热发痛。好在比空空如也的感觉来得强的多。
放空大脑的过程里她忽地慢慢想起了崔胜澈。他总是很喜欢她向他去提要求,而后逐条逐件去不打折扣地满足。好像哪怕她无理取闹想要他那把交椅坐一坐,他也一样会答应。
裴淅川但是我毕竟不是你的亲妹妹。
她曾经故作懵懂地这么同他讲。
彼时他在读一本新的诗集,手指还停留在第一句“Should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他戴平光镜,无甚度数,从那背后是看她时永远温和的视线。那时含了笑,逐字逐句地读诗给她听。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是你的长夏永不凋零。
其实她那时只是想试探,你不必对我如此纵容。
回忆就此中止。她不想去想起任何有关于从前他们如何,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做了数不清的错事,桩桩件件皆有关于他。她对不起的人原来只有他。
然而起身的一瞬间先前隐隐的痉挛登时转变为尖锐的痛感。陌生而久远,是她在被精心呵护之下再未尝过、早被忘却的痛觉。
痛到她几乎要呻吟出声。
痛到她莫名其妙突然好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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