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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之前裴淅川在做梦。梦里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与放肆汹涌的情潮,崔胜澈低头看她时神情里是从未有过的睥睨与冷漠。
而后她真的听到了他的声音,于是醒了。他正穿了浴袍在客厅里打电话,刻意离她远了些,于是显得缥缈又遥不可及。
“……还没回去?”
“知道了,注意休息。我等会儿叫他们送点早餐给你。”
他忽地听到身后脚步声,于是转身去瞧,看到裴淅川走出来,脸上某种初醒的懵懂与迷茫正四散,是唯独此时才能露出的不同于平日的乖顺。
她身上随意套了的是他的黑色衬衫,下摆漫过她腿心,腰线在宽大衣摆里显得空荡荡,纤瘦脆弱有如一支荏细的鸢尾,那里有他前夜留的指痕。她皮肤薄,那般脆弱,只消一晚便会生成淤青,隐藏完好,不见天日。
他垂下眼眸,欲讲完这通电话。
“先这样。我还有工作,有事再——”
话说一半却突然顿住。她赤脚走过来,像条灵活的玉米蛇,柔软又狡猾地蜷进他怀里仰着头看他。她手肘撑在他大腿上,撑着下巴噙着饶有兴致的笑在看他。
那笑意里并非只有调笑与孩子般的狡黠。她在引诱他,黑如清漆的眼里是某种危险而蛊惑的光,因晨起而显得鲜嫩不似往日般妖娆的唇一张一合——
“哥哥。”她在叫他。
崔胜澈几乎不受控制般猛地去抓她手腕。她重心不稳般下坠,膝盖落在地毯之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崔世真我知道啦——
电话那边的崔世真似乎尚未起疑心。裴淅川在面前人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中含住了他脖颈的一小块皮肤细细吮吻,发丝摩擦起伏之间格外清晰,穿透理智攫夺他所有声音。
只有持续不断的升温与发烫。当她含着笑意的声音浮现在耳廓旁,好似病了一场。
“但是哥哥,谁叫你非要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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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同样起源于十七岁那年。
父亲时时不在家,崔世真处处针对,崔夫人又鲜少在意裴淅川。佣人不敢当她面冷嘲热讽,背后却少不得闲话。
母亲不明不白地去世之后裴淅川常彻夜无眠。哪怕睡着也总莫名其妙惊醒,而后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枯坐一夜,在玻璃的倒影里看到披头散发日渐羸弱的自己,怔怔地抬手去触碰时,又被冰冷的窗激得后退。
身体状况日复一日变差,如同一张弓拉满至极限。崔世真见到只会冷嘲热讽,而崔夫人只一句淡淡的“世真”制止女儿的挑衅,对裴淅川怎样实则漠不关心。只崔胜澈多看她一眼,偶尔一句“注意身体”,冰冷的关心,不过是照例行事。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月后,长久失眠以后,她忽然毫无征兆晕倒在房间里。偶然路过她门前的崔胜澈听到动静,犹豫一瞬还是推门而入。
她好像忽然后知后觉自己真正失去至亲成为孤家寡人,于是心甘情愿地继续病下去,迷迷糊糊又想着干脆就这样死掉好了。
她父亲听说了心疼坏了,推了工作亲自在医院照看病得毫无知觉的裴淅川一天一夜,最后被崔胜澈劝回去,只说他陪在这里叫父亲不必担心。
崔世真知道之后对裴淅川的厌恶更添一层。一个外来的野种,她凭什么。
不管怎样彼时的裴淅川当时对这些一无所知。昏迷之后她发起高烧,难受得醒过来又烧得昏过去,医生来看时有几次都在欲言又止想要摇头,在崔胜澈一个淡然的眼神之下又生生把话咽下去。
他那时愿意陪在那里,七分做给父亲看,三分是因自己的恻隐之心。不过是换个工作的地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至多只需在听到她难受的嘤咛时,按下召唤铃唤来医生。
那时她病中憔悴得愈发厉害,锁骨与肩胛锋利得嶙峋,手腕细得好像碰一碰都会碎掉。连呼吸都微弱,胸口起伏得弧度轻微得几不可见。原本就瘦削的脸又小了一圈,偶尔睁眼看他时,眼瞳大得几近凄异。
医生来为她扎针时,她两只手手背上已没什么完好的皮肤,一圈一圈的淤青在冷白肤色之上分外狰狞。
一开始他分明只觉得她可怜。
后来还是父亲来看她,叫崔胜澈出去,在病房里也不知对她说了什么。出来时只拍着自己长子的肩,同他说要照顾好她。
到头来裴淅川竟然是最得父亲喜欢的一个孩子。崔胜澈觉得好笑,再进门时见裴淅川在看窗外。彼时是要落叶的季节,冷风簌簌,穿过她病号服如同一张柔软的网在支撑她。
崔胜澈我还以为你坚持不下去。
她有些迟钝,如同镜头慢放般转头看他,定定瞧他两秒好像才认出他。
他本以为得不到她的回应,自顾自收拾先前遗落在这里的文件,临出门时忽然听到她在说话。
裴淅川这些日子,谢谢你。
她声音有些沙哑,好似说话都费力,话音里却不带情绪。如同一团全无温度与色彩的云雾在裹挟他。
“不必道谢。”他答她一句,而后停顿须臾,鬼使神差又加上一句,“好好休息,早日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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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裴淅川总在想,其实她故意生那一场病,一开始只是想要他心软,更好打入崔家内部罢了。
她确然也达到目的了。所以朴灿烈听她讲起这桩前尘往事才说她是疯子。中间走错一步,她命就真没了。而后她便会笑得风情万种,揶揄地问他,怎么你心疼啊。问得他一脸一言难尽,接下来一句话都不想和她多说。
而后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笑。感觉像陷入某种先验主义。她赌崔胜澈会对她心软,就好像知道他会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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