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上）

回溯至今天上午早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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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宫雨宸，就不为难你了，快坐下吧。”马老师那令人厌恶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教室里。

但不知为什么，这次宫雨宸却没有听到这话就马上坐下。

“欸，我让你坐下，怎么没反应？”

这次马老师的声音有些疑惑。但无论他怎么叫，宫雨宸就是没有反应，仿佛一具无法改变自身姿势的雕塑。

沈昕月抬起头，逐渐感觉到了些奇怪。

然而她看过去的时候宫雨宸却是眼神完全迷离涣散地扶着额，表现得连这个动作都已经变得极其困难。这样真的只是“有点恍惚”的程度吗……宫雨宸平时都喜欢轻描淡写，对谁都这样，连自己也一样。

“马老师，你能说出‘不为难你了’这种话，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突然，他的手臂从额头上放了下来，抬起头正视他面前的老师。他那眸子也随着这句话的出现而变得清晰透彻起来，甚至完全比之前的还要明亮。

沈昕月从来没见过宫雨宸变成这副模样过，以前她只是看见过几次宫雨宸在学校像刚才一样眼神迷离说话支支吾吾让人无法理解，而现在的表现一样突然到让人的理解反应不过来，却变得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难道是……？她心里突然有了些猜想。

“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你要是还没站够继续老老实实站着我也不拦着你，但你作为学生是不能随便叽叽喳喳的。”

“唉，难道因为你自己是老师就能说一些完全不合常理的话了？难道有人反驳你这还能是错的吗。如果你对自己不是很了解，那我会帮你了解你自己一下，告诉你一些你可能听了会很震惊的事。”

马老师似乎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合适的回应。在宫雨宸停顿的那一瞬间，整个教室都安静了，静寂到连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几乎所有同学的眼中，在过去的两三年里，宫雨宸身上最为大家所注意的就是他的家庭问题。大部分同学的生活都是普通而幸福的，家里有亲人的陪伴，学校里也有朋友一起玩，并且充满着未来不确定的可能，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而宫雨宸却反之，大家都多多少少听说过他的父母之间的矛盾，还有家里爆发的争吵动静，却并不了解宫雨宸本人。因为宫雨宸在学校里的表现除了他令人无法理解的家庭环境就没有什么能让大家注意到的东西了，只是一直沉默不语，时间久了大家也就默认这就是他的真实性格。

沈昕月回想起了宫雨宸在过去的两年中的表现。小孩子都是这样，嘴上说着自己好像已经看透了一样，但实际上也就那么点心思。不过她能敏锐的感觉到，过去的生活令宫雨宸表现得并不像普通的同龄人一样单纯。这在沈昕月的眼里反而成为了一件“几乎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但她没想到“他们”说的是这种方式。

眼看着教室里的空气久久充满了由震惊和不理解组成的死寂，窗边的宫雨宸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最终这个他自己创造的沉默还是被他打破了。

“如果马老师你一直都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或者说得稍微广一点，您一直赞成拥护这所学校的‘校风’，那是很可笑的一种行为——哦，这课文第三段竟然讲的是可怜的小女孩落水了却没人去救她啊，有趣。你要是能仔细研究研究这篇课文，而不是干巴巴的对着教案念，那就会发现这篇课文到底在讲些什么，真正的意思又是什么。”

刚才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清楚看见马老师让宫雨宸站起来背诵课文，有好些同学在她背诵的时候对着课本看，虽然并没有做到跟原文一模一样，但大致内容还是差不多的，也就是说宫雨宸之前一定是了解过这篇课文。但现在他却显得好像第一眼见到，对此还感到很新鲜陌生一样。

——不对，他真的是宫雨宸吗？

“如果你要这么反驳我的话，那很抱歉，你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论阅历你完全无法与我抗衡。也许像你们这般大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想法，那些成绩差的也总觉得学校对不起你们想造反，我还是那句老话：等你们长大了就知道残酷了。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天生就具有天赋的天才，你在学生时代想着推翻批判你眼中不公平的教育现状多半也不会在社会上掀起什么反思的波澜，就算外界听说了有你的存在，也多半了解到的是你最终发出‘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时的困苦，这个时候已经晚了，谁也不会想到再改了。就这样肯定又会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学生出现，年年可能都有，但是永远是这个死循环。那些真正的天才们呢？永远也不会向这里瞥一眼。普通人的一辈子不就是这样。”

又来了，又来了。这三个字一般是在坐在后排的学生被他用司空见惯但又无法击破的话驳倒之后的怨言，但沈昕月这次也开始有了。并不是因为平常的原因，而是感到了更大的厌烦。她对一切跟学习有关的不合常理的制度都感到厌烦。

毕竟，妈妈也是这么说的……

不，不要，别再往那里想了。

沈昕月皱起眉头，这是令她极其不愉快的回忆。

为什么大人总是要觉得是他们的阅历胜过小孩子呢。

“就像这篇课文，如果可以的话，我相信那些老师肯定也想仔细研究一番然后在课上能自由的跟学生讨论自己对这篇课文的想法。但是毕竟教育局制定的教案才是标准，跟我之前说的一样，我们只能遵从，不然下场就会很惨。你要知道并且理解，读书就是为了为自己找出路，遵从才是我们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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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话你觉得自己是在对一个‘真的普通的倒霉学生’说的，那也许这个‘真的倒霉蛋’会相信哦。不过我并不是这样随处可见的‘真倒霉蛋’。难道世界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所有人都已经沉浸于这好像‘约定俗成’规矩里，都做不到去仔细想想这种规定的本质到底有多么荒唐，就像被规矩洗脑了一样一味认为是权威的？那这样也太‘无聊’了。世界虽然并不缺少恶意甚至已经充斥我们的生活，但我依旧认为它还有些有趣之处等着我去见识。”

这时，沈昕月条件反射似的听出了些不寻常。

刚才宫雨宸说的那段话里，有几句话根本就不想是他本人日常情况下会说出来的。沈昕月已经对宫雨宸颇有了些了解，凭着直觉能隐约发现这一点。

这话仔细听有种玩世不恭，完全漠然应对的意味。不仅是这段话有，自从宫雨宸从喉咙里发出了第一声反驳的时候他浑身的气质就也隐隐带着这样的特性。

现在越来越多的现象正在迎合着她的那个猜想。看来是正确的路。

沈昕月不由得朝宫雨宸站着的位置投去了取证的目光。而宫雨宸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回头对她回以一个微笑。这一抹微笑也显得神神秘秘，根本做不到完全看透它。

“你是什么意思？很抱歉，我也看不出你有什么特质，你还是必须遵守这种规则。现在你的朋友不愿意帮你了，你就只好代替他上来跟我抬杠？我以前可从来没有见过你能说出这种话，这难道还能是你为了对付我特地研究出来的一种气场啦？要是这样的话你还真是煞费苦心。”

“哼哼……倒也不能全说是代替啦，不过你硬要用抽象的思维这么理解也就算了。-我确实是看不下去了站出来的，因为我一直都能听见‘他’对你的怨恨，所以想出来帮帮他啊——”

“‘他’是谁啊，夏灏阳吗？果然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话说的没错，你们俩就是互相护着对方而已吧。恨我之前应该先想想自己是怎么做的，不是一直试图跟我对着干还全失败了？那我也没办法喽。”

“平时都是他一直护着你不让我们说你，现在他不吱声了，一直在背后躲着的胆小鬼才终于站出来，这算什么好汉？”

李梓衡也站出来嘲笑起宫雨宸。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还用手指着孤单坐在最后一排的夏灏阳。沈昕月朝那里看去，他从今天早上进教室开始就一直什么话也不说的样子，到现在也还是一样没对此有任何反应。不知刚才他到底有没有过什么想法。

是发生什么了吗？怎么连他也不像本来的样子了。不过沈昕月根本没有听说过他跟这次的游戏选拔有什么关系，大概跟宫雨宸是两种不同的情况吧。

“我很遗憾老师你能产生这样的想法——看来是我解释的还不够充分吗？-唉，也许你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是这样执迷不悟的状态导致了现在‘他’的惨状。”

“跟我玩什么谜语呢，说来倒去你还不就是那点护主的心思？你作为一个学生，跟老师讲话放尊重点，老师也算你的长辈。家长没教过你对长辈要尊重吗？”

在旁边仿佛置身于事外的沈昕月此时却感到越来越疲惫。无奈与厌烦变得越来越强烈。永远不能指望学校自以为约定俗成的荒唐规矩认识到自己的离谱之处了。

“行了行了，我也不想跟你一直玩你那一套不知道玩了多少次的把戏，人的耐心很有限，可惜的是我尽力让自己脱离这一点身上却还是留有它的残渣。你要是还有什么话就长话短说吧，叽叽喳喳的烦死了。-这次我难得和‘他’达成了共识。”

站在所有人面前讲台桌后方的马老师听见了这话，表情逐渐开始有些扭曲了起来。教室里传出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多半是那些中等生们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结果。

“好啊，那我就长话短说给你听。你觉得你的身份能在学校里出什么名堂来？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接下来就去德育处一趟吧。”

宫雨宸却完全没有什么一般学生听了这话会显现出的惊恐样，只是微微抬起头。

“——我当然不只有仅仅一个目的，这根本不符合我的作风，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出来找找乐子呀。你看，现在这不就是更大的乐子了吗？”

这话是悄悄对沈昕月的座位方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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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现在——

“……就是这样了，接下来你就跟着马老师去了德育处，我们都没能进去，也不知道你在德育处表现了些什么，但我们最后见到你从德育处出来回到教室后将一张纸随手丢进了桌肚，看都没看一眼。之后中午我眼睁睁又看见你突然离开了教室，无意间发现你径直走到这片树林下之后突然毫无征兆的向地上一倒，我就一直守在你身边防止你出现什么意外，直到你醒来为止。”

原来如此，所以我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大概是被‘他们’引出来的‘那个家伙’占据了我的身体。沈昕月确实已经暗示的够明显了，外加丹贺的解释，我已经大概猜到了。

平时也肯定都是‘他’在我耳边阴魂不散。而且最近他越来越兴风作浪，以前都还算消停。

而我那天晚上见到的跟我长得很像的蓝眼睛的人，基本也可以确定就是‘那个家伙’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原理出现了，然后按照他们所希望的对我的手机做了不知名的举动。

真是的……

推出大概的结论后，我的愤怒又升了一级。

“所以说，我是双重人格喽？或者说本来不是，但现在因为你们想，所以被你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改造’成了双重人格，是不是？我真是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些什么，你们只要想就可以不经过原主的许可随便做改动了？我作为一个外人是不知道你们的实力到底有几成，以你们的实力到底还能做出多少常人无法想象的事，但你们要是就这么随心所欲，那可真是素质差投了，跟学校里那些所谓的‘优等生’根本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我一口气朝丹贺喊了好多怨言。越说到后面语气越激动，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名流批判家的既视感。但以马老师和那些大人的话来说，我的能力远不及他们，甚至有些方面都不如普通人，可能根本没资格模仿他们。尽管如此，我还是有一种权益被侵犯的感觉。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得到一个公道的答案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