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

下午的音乐表演如约而至。很巧的是，我、沈昕月和夏灏阳都是今天表演的。表演需要报名，报名的时间越早表演的时间就越早。其实按照我的习惯我一般是会越晚经历这一切越好，但是这一次，我想快点接受这一切，否则要是一直不表演的话会给我带来很长时间的焦虑。

早点走完流程，早点“解脱”。

不过夏灏阳和沈昕月的排号都在我的前面，也就是说我要看完他俩的表演之后再上去。这一切，对我来说，该说是观看和等待表演呢，还是——

执行死刑呢？

“诶？”

正当我愣着的时候，夏灏阳已经上台了。他是第一个上去的，因为他特别想展示自己苦练多日的才艺。对他来说，音乐的才能是他的骄傲。

我知道，他大概会把现在看着他的同学们在脑海里当做以后社会上听他唱歌的公众一样面对。

我刚才看着他像一只轻快的红色小鸟一般毫不畏惧地走上了台。

“大家好啊，我是夏灏阳。很高兴大家今天观看我的表演，今天我要为大家表演弹唱《夜空中最亮的星》。”他的这句话有点像是歌手在大众面前表演前的说辞，但又比较简短，可能是因为这只是一段音乐成绩考核而已吧。但他依旧是认真对待。

此时台下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有些人故意转过头去，时不时地还对那里投去奇怪的目光。我知道他们十有八九是在说他的一些舆论了，或者是故意接着吐槽的名义找茬，当然肯定还包括我的一些表现，毕竟要提到夏灏阳的舆论时总是有我的一份。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闭上双眼，现在的他展现出了一种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的样子，完全不像平时给人的那种大大咧咧的印象。吉他应声拨动起来，从弦上流动出一串串音色。

小鸟的红色羽翼展开了——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记起

层与我同行，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

讲台那里其实只有黑板和在墙上的电脑屏幕，那里的灯光也很普通，跟全教室里别的灯都一样，自然打下来的灯光也是一样公正的投在每个人的头顶，每个人得到的光亮都是一样的。但此时他的眼里闪着光，昂首挺胸的面对着台下的每一个人，就算台下的一部分人正在悄悄地在黑暗的角落里说着一些我和他的坏话他也一视同仁，不计任何个人恩怨地将他们看做客观对待他的公众。他就像是站在大型演出会上的著名歌手一样。

此时的他就是这里最为亮眼的存在。心底里的希望与憧憬化为强烈的广从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射出，就算头顶的光是均分给每一个人的，他发出的光也成为了他的聚光灯，照亮了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就连一开始那些不相信他在那边说坏话的人，都渐渐地停了下来，或许真的是黑暗的角落被照亮了。

他跟他所唱的歌词中的星星一样，都是黑暗中的光。此刻，似乎一切黑暗都净化了，躁动的世界安静了下来，教室里只有吉他的音色，和他清澈的声音。

音乐不愧是他最擅长的领域，他的嗓音特别适合唱歌，这如果换成我的那种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可能就直接变味了吧……

随着最后一个音从吉他的弦上划走，一场普通但又精彩的表演结束了。这说白了明明只是一场学业考试而已，但一场枯燥无味的考试却让他成就出了大型演唱会的姿容。或许，这就是他的音乐天赋吧。

底下也响起了一些掌声，但不算是很多。大概那些没鼓掌的，有些是还沉浸于其中没有反应过来，有些是因为已经记起了自己一开始说的话吧。

坐在我旁边的沈昕月也拍了几下手，但声音不太大，似乎感情没有很强烈，只是出于尊重而已。接着她低下了头，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她不知是否是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情况，特地把头转过去背对着我。

那动作明显是有点刻意的。

接着后面又上去了几个同学。不过他们都没有夏灏阳给我的那种惊喜感，因为显然他们都是只认为这仅仅是一场学业考试，而不是像夏灏阳那样把这场平凡的考试看做能让自己一展拳脚的大型演唱会。

在那几个同学之后的就是沈昕月了。她很平静，跟夏灏阳上台时的激动完全不一样，仿佛这跟她吃饭睡觉一样是平常的事。台下的那几个瞬间就抬起了头，可能是又想找茬了，或者是想看看平时一直都享受拿着老师优良待遇的那几个所谓的“好学生”到底有什么能耐，亦或者是处于一种崇拜的心态，他们具体到底怀着怎样的鬼胎，永远都无足考证。

她开口简短的介绍了自己要表演的节目。声音也跟她刚才走上台的样子如出一辙，平静的像是一面没有映出任何事物的镜子，没有一丝波澜。

她弹的并不是中午的那首《流星哀歌》，而是《雨的印记》。这是一首略带悲凉的曲子。闭眼听着，仿佛是真的隔着玻璃看雨，看着那雨中朦胧的灯火，朦胧的世界……

我听不见说话声了。

等等，雨中的世界……?

雨声？

有几声奇怪的杂音从乐声中出现，像是水流声，还有瓶子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接着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钢琴声则是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仿佛就在眼前的水声。

我下意识的把手伸向前摸了一下。按理来说我摸到的应该是前排的椅背那种粗糙感，或者前面同学的后背。但那触感很光滑，看来是个竖着的平面，凉丝丝的，没有温热的感觉，一点都没有。

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面对着的，是一扇关着的玻璃窗户，外面是都市的灯火，但在雨中被模糊化了。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卧室，看起来是个女生的房间，床上放着一个可爱的玩具熊。桌子上摆着一堆书，和一个摊开的作业本，上面画着一堆红色的叉。作业本上写着一个班级，三年级（6）班，下面写着的好像是名字，但是被涂掉了。本子上有几滴水，已经把上面的一些字给洇开了。

从房间里走出来，外面是客厅。客厅有很多家具，但有些东西已经损毁了，比如我脚旁边的那个相框。那个相框整个都摔的裂开了，木质的边框裂成了几段，玻璃也碎了。我捡起那张照片。这张照片是残缺不全的，可能原本是两个人的合照，但现在只有一半了，在另一半上的那个人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时一个女人突然出现，把我狠狠吓了一跳。或许只是我刚才没有注意到她吧。她跟刚才那张照片上残余下来的部分上的那个人身形很像，甚至可以说……完全一样。

“你怎么又出来了？我刚刚不是还让你出去回到你自己的房间去改错吗？你耳朵聋了听不见是吧，自己错了那么多还有脸跑出来，你是写完了？写完了就给我看！别跟你爸那一个蠢样！”

我愣了一下，没有答得上话来。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但那个女人出现的一刹那，外面的天色似乎突然变黑了，惊雷声响起。

她根本没有听我解释的意思，还没等我说出一个词就已经不由分说的闯进了我刚才所在的那个房间。我只好在外面站着，没敢进去。

“你给我死过来！”见我又在门外愣了两下，她用更加大声的声音吼道：“听见没有，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别跟个二愣子一样！”

这下我是不得不进去了。我并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莫名其妙的就被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大骂一通，但直觉告诉我如果不按照她说的做会发生很不好的事。她说话有一种以其强大的压迫感，让我感到了恐惧。

“好啊你，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有叫你过来，没想到你竟然一点都没写？看看你本子上我给你打的叉，你错了这么多还好意思偷懒？你跟你那蠢爹一样都是喜欢投机取巧！现在好了，你爹跑了，我还有你这么一个累赘……”

接着她举起作业本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我刚刚看了下上面的题目，完全就不是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应该学的知识点。

“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去死啊？”

还没来得及听见她下一句话，我就觉得眼前的光景再次模糊了起来。

……

睁开眼，我又回到了音乐教室。窗外恢复了正常，万里无云。刚才眼前的一切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此时沈昕月已经表演完了，她像刚刚上台时一样毫无波澜的说了一句“谢谢大家”，就默然的坐回到了我的身边。一切都是那样的正常，仿佛从来都没有什么其他事存在过一样。

可那真的没有存在过吗？

算了，反正就算存在过也已经不见了。

那么，再过一两个人之后就是我了吧？这就是眼前马上要到来的危机。

夏灏阳之前对我说了些什么来着？对，把眼前的场面看做是表现自己才华的机会，底下的都是不计前嫌客观评价自己的公众，让这一切在脑中不是虚幻的想象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展现自己最擅长的……

“下一个，宫雨宸，到你了。”

该来的来了。

台下响起一片哗然声。声音都不大，或许是因为老师还在吧。我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唉，可能我真的没有办法把他们想象成社会上的公众，那样太难了，他们的脸还是横在那里，他们的声音还在回荡。那就换一种方式吧。最好是他们都消失不见，无影无踪……

不可能消失。在台上，我还是能看见夏灏阳正抬着头看着我，摆出了一副绝对认真的架势，他的眼神似乎想表达“你有多认真表演，我就有多认真欣赏”。

就在我介绍完我的节目了之后，我闭上眼，感受着周围的气流。尽管这是为了效果的自欺欺人，也算是尽力在排绝外界的干扰。恍惚间似乎听到了更为真实，仿佛就在现场的原唱声，看见了歌手在现场的演唱，渐渐地取代了电脑音……我开始唱了起来，就像是跟着原唱轻轻哼着歌，默默抒发自己的感情。

如果说

你是海上的烟火

我是浪花的泡沫

某一刻

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

你是遥远的星河

耀眼的让人想哭

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

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

声音有些缥缈的感觉，都不太像是自己声带里发出的了。感觉比平常的变得柔顺了很多，虽还是不及夏灏阳的清澈，但已经跟平时低沉的滞涩的磁性不太一样。真是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歌手都唱得那么有感情了。

最后一个音落下了，意味着这场“演出”迎来了落幕。感受到的跟夏灏阳所说的“自己的演出”也不太一样，大概不能这么说吧。夏灏阳的感受应该是“自己是演唱会的主角”，而我并不是特别喜欢引人注目，所以我的感受应当是“自己只是演唱会中一个普通的听众”。

不过大家也都应该知道，演唱会上不可能只有台上的歌手一个人独唱，尽管他的光芒才是最耀眼的；但台下肯定也会有很多听到动情处引发了触动的观众，亦或是为了应援歌手歌手表示自己对歌手的支持，也会一起在台下情不自禁的哼唱。

没错，我就是一个这样身份的人。

我不是在台上，我是在台下。周围的不是同学，而是能跟我达成共识的歌迷，像夏灏阳平常的样子一样。

他们都消失了，但换了一种新的方式。

……

正当我对刚才的那奇妙的感觉感到意犹未尽的时候，台下却突然响起一阵笑声。不是善意的笑，而是在恶意嘲笑，冲散了刚才的感觉，把我强行拉回现实，似乎是在警告我不能在幻想里待太长的时间。演唱会逐渐被一张张渐渐浮现出来的恶意的脸取代。

“宫雨宸……歌曲已经放完了，请你不要再重复。下去吧，下一位。”

尽管下一位同学已经走上了台，那些人的表情还是没变。

黑色的，都是黑色的，那一张张脸是黑色的。

而那些因为显露出了恶意的嘲笑而扭曲起来的五官，则是变成了红色。他们的眼睛都是红色的，血一样的颜色。他们不肯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似乎我身上的每一处都是笑话。

他们是公众……是另一种“公众”，一心只等着丑闻出现的公众，死死地盯着台上，或是被他们推上台的人，想刨尽一切台上的秘密。表面上说着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当导致偏见的因素产生之后，他们就开始做所谓的“他们认为客观的事”了，不管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不明白，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们对我有了偏见？我真的一开始就输了吗。

……

不知不觉间，居然已经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了。说真的，我都不太清楚我是怎么回到这里的了，没有任何感觉，没有脚踩在地上的踏实感，周围的一切仿佛在那一时间都是虚幻的了，不由得让人深思真正的现实在哪。

我下意识的把手往桌肚里伸，想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来。但是，摸到的不是课本，只感觉手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划了一下。我把手收了回去，但不小心又碰到了别的什么。

一堆卡片和纸条混杂着一堆玻璃渣从里面掉出来。那些纸条都是粉色的，上面画了很多红色的爱心，它们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像羽毛一样。那些东西好像前几节课还不在这里面的。

我捡起其中一张卡片。虽然物理意义的重量就只有那么点，掉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但上面写的文字可不是这样的啊。

“可以啊，你这次唱的很出色啊，我们看你在讲台那里一会突然伸起右手作势一会表情又变得木呆呆的样子都被你逗笑了，真有当小丑的天赋！”

“你之后也不用掩饰啦，反正我们都知道你是男同的事了，果然你心里还是牵挂着着那个男孩子才唱的那么动真情的样子啊，你一定是唱到高潮部分想到他了吧？肯定都是为了在他眼里的表现啊。”

“真的，你别一直说你废物了，你还是有点天赋的啊，比如这个出色的演技已经演到自己都分不清现实了，还有当小丑把我们都逗乐的天赋。”

……

下面的我也不想继续看了。不错，纸张本身轻如鸿毛，文字却赋予了它泰山的重量。至于是谁写的，大概几乎是全班大部分的人都这么写了吧，他们对我几乎都有偏见啊。

也许有人是被忽悠着写的，可惜也被忽悠成不在乎真相的样子了。

你们的本性还是显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