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叫小顾了

浓雾弥漫的清晨，拖拉机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车厢里或坐或站挤满了人，顾一野将阿秀和小飞拥在军大衣里，很像一只把配偶和后代庇护在羽翼下的雄鸟。

阿秀既答应了顾一野的求婚，便时常表现出柔弱依人的小女人情态，总爱软绵绵地依偎在顾一野身上，贪恋他怀抱里的温暖。然而她心里却清楚地知道时过境迁人心易变的道理，四年后的顾一野未必会像如今这般满怀热情地对待她，这个婚约或许也是算不得数的。只是她已经独自熬过了太多无依无靠的困苦日子，现在既然有个人愿意站出来成为她的依靠，给她爱的温暖，那她便决定珍惜眼前的幸福，哪怕只有短暂的时光。

县医院的医生经过仔细检查后，建议阿秀做一个引流排脓的小手术，同时住两天院进行抗生素消炎治疗，以确保病情得到有效控制。手术用了半小时不到就完成了，期间使用了麻醉剂，所以阿秀并未感受到过多的痛苦。陪阿秀输液的时候，顾一野懊悔地说：“早知道能打麻醉咱们就直接来县医院得了，昨天白白害你受了那些罪。”

阿秀想起昨日在顾一野面前袒胸露乳的事情，不禁又羞红了脸。其实医生在帮她治疗的时候特意嘱咐说如果没有立即断奶的打算，最好每天让丈夫帮忙通一通乳。丈夫怎么通乳自然不言而喻。可她是个没丈夫的女人，眼前的未婚夫还是个未经事的童男子，她又怎么好意思跟他提这种要求呢。

晚上顾一野就和阿秀睡在一张病床上，两个人在很短的时间里习惯了身体上的亲密相处，即便这样“同床共枕”也不觉得尴尬。

顾一野询问订婚需要准备的物什，阿秀的意见是回去请亲戚们一起吃顿饭就行，顾一野却想起了些自小听来的婚配礼节，想着至少要给张妈妈和小辉买身衣裳，再买些烟酒给村长作为谢媒礼。

阿秀想了想，说：“好，那这个钱我来出。你昨天又是帮我付医药费，又是给小飞买口粮，这次过年又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肯定花了好多钱！你现在还是学生，又不拿工资，多少钱经得住这样花啊！就让我来办吧，好歹张飞的抚恤金还剩几百块。”

“只剩几百块了吗？”顾一野原本以为两千块抚恤金至少能支撑阿秀过几年没有经济压力的生活。

阿秀：“怪我之前请人整地，花销太大，又买了那些种苗啥的，欠了好些债，这回把之前的债还清了，大姑姐又借走五百盖房子，现在家里就只剩三四百块了。”

顾一野：“哦，那今年还有什么大的开支吗？”

阿秀摇头，“没有了，你不用担心，我的猪还没卖呢，等过了年收猪的人来了，我卖一头怎么说也能有个一百来块。”

顾一野：“那就好，如果缺钱你就写信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阿秀：“你还在念书呢，能有什么办法？”

顾一野不自然地牵了牵嘴角，“嗨，到时候我就回家去打打秋风呗。”他从衣兜里摸出两张票子，在被子底下递给阿秀，“这是我爷爷奶奶给的经费，你拿着，明天就用这个钱买东西吧！”

阿秀掀开被子一看，见是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她不敢接这钱，赶紧又往顾一野兜里塞，一边推让一边说：“小顾，我怎么能用你的钱呢，你还在读大学，还是个学生，我又比你大这么多，又是结过婚的人，按道理就该我来张罗这些事。”

顾一野听了这话心里不是滋味，脸拉下来很不痛快的样子，阿秀察言观色，不敢说话了，那两百块钱也再不敢推让过去。

顾一野好像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郑重说道：“阿秀，我看你以后还是别叫我小顾了，别人听见肯定会觉得奇怪。”

“会吗？”阿秀：“那我叫你啥？叫顾…顾同志？”

顾一野：“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阿秀：“可是那也太生分了。”

顾一野：“要是只有我们俩在，你什么也不用叫，我知道你在和我说话就行。”

阿秀猜到顾一野介意“小顾”这个称呼的原因，世界上的男人找女人都愿意往小了找，娶个老大姐回家搁谁都不会痛快。顾一野是想麻痹自己，好像不叫他小顾了他就能大过别人似的。

顾一野却是觉得自己是来做她丈夫的，是来照顾她的，可不是封建戏文里需要娘子供养的书生，更不是娶童养媳的奶娃娃，他可不愿意被阿秀当学生、当小辈看待。

小小的不愉快并没有太影响两个人的心情，顾一野不断询问阿秀家里除了养猪喂鸡外还有什么农活要干，得知还有近十亩的甘蔗地等着翻地后眼睛突然变得雪亮。

“十亩地，听起来很有挑战性啊，你就把它交给我吧，我保证完成任务！”顾一野自顾说着未来几天的计划，“等你出院了我就去把阿妈和小辉接回家，然后我们订婚，我再把地翻完，差不多就到时间了，我就该回学校了。”

阿秀为难道：“小辉怕是不愿意回来，我这次病了没把阁楼的床让给他睡，他老大的不高兴，唉，谁让我嫁过来之前阁楼是他的地盘呢！”

顾一野：“你倒是提醒我了，家里的床不够，也该隔一个房间给他了，明天我去买些钉子，对了，村子里有木匠吗？”

阿秀：“有啊。”

顾一野：“那行，那就找木匠打一张床，再隔一间房给他，等弄好了我再去接他们。”

阿秀：“我早就想这样了，可惜一天天忙着忙着就忘了，难怪小辉不待见我这个嫂子，我确实做得不周到。”

顾一野：“你已经尽最大努力操持这个家了，张辉还小，有时候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阿秀：“这也是我想劝你的话，这孩子心思重，性格不好相处，要是他说了得罪你的话，你千万别放心上。”

顾一野听懂了阿秀话里的意思，轻笑着点了点头。他心里有数，上回他又是买衣服又是送习题册，就算没有完全收服这个小弟弟，至少也获得了一定的谅解和尊重，他相信张辉不会反对他和阿秀的婚事。

连日的舟车劳顿和奔波劳累让顾一野很快陷入了沉睡，他都不知道夜里阿秀为了哄小飞起来过两三次。次日一早，阿秀被叫去诊室换药，小飞又有点闹腾，顾一野不得不抱着他到处闲逛，逛到阿秀换药的病房外时被迎面而来的女医生看到了，把他叫了进去。

病房最里边的治疗区，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正在帮阿秀换药，阿秀背对着门，不知道顾一野进来了。

女医生指了指阿秀问顾一野：“你是她的家属是不是？”

顾一野忙点了点头，问：“她恢复得怎么样，还有几天能出院？”

听见顾一野的声音，阿秀回头跟他笑了笑，表情看起来还挺轻松的，看来病确实好了很多。

“正说呢，这个消炎效果还是很不错的，已经不那么肿了，刚刚病人说记挂着家里的猪没人喂要出院，我们考虑到病床紧张，同意出院，你去办一下出院手续，把费用结清。”医生拿出一张单据指给顾一野看，“这是待会要注射的消炎药，今天就不打点滴了，打屁股针吧。”

顾一野抽出一只手拿好了单据，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阿秀真的可以出院吗？她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了？”

医生白了他一眼，“怎么，你还盼着她多住两天不成？医院床位这么紧张，你们早点出院也好让别的病人住进来。”

顾一野尴尬地笑了笑，正要拿着单子去办理出院手续，医生又叫住他说：“这个乳腺炎主要就是因为堵奶引起的，回去以后你这个做家属的除了每天帮她消毒换药外，最重要的就是要帮她通乳你知道吗，通乳你会的吧？”

见顾一野面色茫然，医生暧昧地大笑起来：“哎哟，还不好意思了？都当孩子爹的人了就别羞涩了，本来通乳让孩子通是最好的，但一来病人乳房里有炎症，二来经过几天的抗生素治疗，有些药物对孩子不好，就算要喂奶也得等个一个多星期，等把药物代谢出去再喂。”

顾一野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变热，担心在医生面前脸红惹人嘲笑，赶紧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高声回答：“行！我们会遵医嘱的，医生您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没有的话我就去缴费了。”

医生又对了一遍单子，说：“这是开的药，回去每天都要吃，行了，你去吧，把药领回来我告诉你们怎么吃。”

因为医生的这个医嘱，顾一野和阿秀的相处变得尴尬起来，好像恢复了很久之前一个恭敬一个客气的相处模式，谁也不敢太靠近谁，谁也不敢看谁。

两个人上街上买东西，阿秀还记着顾一野的忌讳，不敢再叫他“小顾”，又喊不惯全名，所以需要叫他的时候便只能“嗳嗳嗳”的喊。

“嗳！这边是卖衣服的，我们去看看吧。”

“嗳，这个太贵了，再看看…”

“嗳，别惯着小飞，他的衣服我给他做就好，不要买！”

“嗳，别乱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