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秀吃完饭,顾一野再次提醒:“阿秀,我带着小飞出去一会,你自己消一消毒,这个问题要重视,感染了不是说着玩的。”
阿秀面有难色,叫住抱着孩子正要往外走的顾一野:“小顾!要不然…要不然还是明天去医院里再消毒吧。”
“怕疼啊?”顾一野回头望她,又笑成了一弯小月亮的样子,见阿秀眼睛睁得大大地观察他的脸色,好像很怕他不高兴似的。顾一野心里莫名舒坦,爽快地答应:“好,那就不弄了。”
阿秀立时松了口气,有点窃喜的意思。顾一野第一次见阿秀露出这种活泼中透着狡黠的笑容,心里也挺高兴的,这说明阿秀非常重视他,否则她完全可以反驳说“我不乐意弄,明天再说吧!”,她是嫂子,她完全可以这样说话,但她没有,她选择信任他、依赖他。
顾一野把小飞和奶瓶一起放在简易的床板上,嘱咐说:“这里没被子,今晚你就带着小飞拿军大衣凑合着盖一晚,待会我灌一瓶热水来给你捂脚。”
阿秀问:“那你睡哪儿?”
顾一野:“对面那间房子里有空床位。”
阿秀:“那也没被子呀,你还是把军大衣拿去吧,我这里好歹有个褥子,可以卷起来盖。”
顾一野:“放心吧,外面那几个老乡都挺有意思的,我们在火堆边上吹吹牛,还能冷着了啊!对了,你要是夜里觉着冷了就起来找我,醒着烤烤火反而不容易感冒…唉,小飞怎么又把尿布尿湿了,等我换一下…”
“我来吧,小顾,别脏了你的手。”阿秀抢上前去,顾一野支起胳膊把她挡开了,颇为不忿地数落起来:“阿秀,怎么能说我们小飞脏呢,我们小飞可是天底下最干净的小娃娃了,是不是?都怪小顾叔叔忘记把尿了是不是?”
顾一野一边熟练地换尿布一边逗孩子,把小飞逗得咯咯直笑。
阿秀看着顾一野那圆溜溜的后脑勺,眼睛又湿润了。可怜小顾二十出头的一个毛头小伙子,正该是张狂恣意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要背负那么重的心理负担来照顾她们孤儿寡母一家子。
夜里阿秀起来如厕,院中的火堆熄了,她经过对面那间屋子时用手电筒照了照里面,见一身绿军装的顾一野抱着手蜷缩在一个光板床上,于是赶紧回去取了军大衣来悄悄进屋盖在了顾一野身上。
四面鼾声如雷,阿秀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刚刚合上门顾一野就追了出来,不由分说把军大衣裹在她身上,压低声音责问:“阿秀, 你还病着呢,这不胡闹吗,再说小飞还得盖呢,把他冻病了怎么办!”
看出小顾是真急了,阿秀赶紧解释:“我把褥子卷起来给小飞盖着了。”
顾一野又说:“我们男的抵抗力强,挨点冻不算什么,你自己还病着呢怎么让来让去的!”
“男人就不会冷吗?”阿秀伸出手去如燕子掠水一般很快地拂过眼前人的衣袖,只感觉到一片冰凉,便很有底气地扬起脸来质问:“小顾,你怎么不看看你自己,你身上冷冰冰的,难道你就是铁打的不会生病吗?”
顾一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有点着急了,赶紧笑着赔不是:“你说得对,是我一下急了,反正现在也没瞌睡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烤烤火吧!”说着他随手捡起一根棍子跑去火堆边上扒拉了一下,发现里面还有未燃尽的火芯,便找了些秸秆和细柴过来,很快重新点燃了篝火,见阿秀呆呆站在下风向闻烟气,赶紧把人拉到身边。
火苗越蹿越高,熊熊的火光映在人脸上,红扑扑的,都很好看。顾一野突然鼻子发痒,转过脸去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再转过面来便对上了阿秀似嗔却笑的眼,阿秀没趁机挤兑他,只把大衣脱下来要给他穿。顾一野本能地还要谦让,阿秀叹息着说:“你光照顾我们了,谁来照顾你呢…”
顾一野泛着水汽的眼睛看向阿秀,没有再推辞,接过大衣给自己刷刷穿上,用脚把两个木凳前后错落踢在一处,拉着阿秀的胳膊让她坐在自己前面,他自己坐后面,然后撑开大衣衣摆把阿秀整个人都拢在怀里。为了不漏风,他一只手搭在阿秀颈下,另一只手捞着阿秀的腰,把人牢牢地罩住。
“好了,这样咱们两个都不冷了。”顾一野笑起来,声音清朗澄澈,让这个显然已经越界的拥抱纯洁得像小孩子之间无邪的游戏。
这样确实很暖和,可阿秀觉得不妥,忍了一会儿,有些紧张地提醒:“给人看见怎么办?”
“那怕什么,你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我们是两口子吗?”顾一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沙沙的,让人耳朵发痒。阿秀不语,但心跳得咚咚响。
好像是察觉到她的紧张,顾一野那只抄在阿秀身前的手便试探着包住她的下颌以及脖子的一部分,将她的头轻轻地往后推去,让她紧密地和自己贴在一起,又轻声劝道:“别紧张,就靠着我睡吧。”
顾一野的声音好似有诱惑的魔力,阿秀听了不由得长长地舒气,彻底放松下来,靠着顾一野坚硬如铁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顾一野感受到阿秀身体的柔软和主动的贴合,情不自禁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阿秀回应了他,微微摇晃着脑袋,在他胸口处轻微地磨蹭。顾一野几乎欣喜若狂,胆子大起来,抚在阿秀下颌处的大拇指不老实地摩挲她脸上的肌肤。阿秀呼吸的节奏变快,身体变得愈加柔软,顾一野觉得气氛到位了,再次提出自己的请求。
“阿秀,等回去我们就订婚吧!”
阿秀听到这话立即清醒了过来,她坐直身体,挣脱开顾一野禁锢的手臂,缓缓说道:“小顾,你还不明白吗?我是为你好才不同意的。”
顾一野歪着头去看她的眼睛,“我当然知道,但你说的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和你成为一家人,想让你和小飞都有幸福快乐的人生。”
阿秀叹息道:“你这样说是不对的,我和小飞往后是不是幸福快乐不取决于我嫁不嫁你。”
顾一野坚持自己的信念,语气慷慨激昂:“可我这辈子非得和你们在一起才能安心!”
不出所料,事情最后都会归因于小顾对张飞的愧疚,阿秀既失望又悲愤,脱口而出:“你安不安心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因为她分明感受到身后的顾一野像冬日水田里被冻僵的鸟一样寂然无声。她赶紧扭过身子回头歉疚地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做后悔的事情。你现在太年轻了,等过几年,等你经历过一些事情,你肯定就不会陷在里面了,你会有自己的生活,那时候你一定会感谢我现在不答应你……” 话尾带着一种委屈自怜的薄恨离情。
顾一野眼里的泪光辉映着熊熊的烈火,在阿秀歉意的目光里垂下眼眸,然后自我反省:“是我太自私了吗?我只顾着自己的心。”
但他又感到困惑,很不理解阿秀的善变,于是委屈巴巴地讨问:“阿秀,你明明知道我不在意你说的那些,为什么我明明感觉得到你喜欢我、需要我,我感觉你是愿意和我结婚的,对不对?”
似乎这就是问题的关键,阿秀却一直给不出答案,她只觉得一直扭着身子腰很酸,也不好意思再这样近距离地和顾一野面对面看着彼此,于是回转过身体,把沉默的背留给顾一野。
沉默了许久,阿秀一直感觉得到背后那束注视的目光,她觉得是该说点什么了,狡辩也好,掩饰也罢,就当给自己一个理由吧。
“小顾,我是嫁过人的寡妇,你是张飞的战友,很多时候我们都太不守规矩了,给村子里的人看见是要嚼舌根的。现在这样也是!”虽是这样说,但阿秀并没有想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继续说道:“ 也许这就是你误会我会答应你的原因。其实,你不懂女人,我们女人总是需要依靠某个男人,需要男人的关爱和照顾。而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总会突然出现,来帮我解决问题,来照顾我,所以我才会忍不住想亲近你。如果每次来帮助我的是别的男人,比如大姑姐介绍来的那个人,那我也是会亲近他的。”
一提起那四个孩子的懒爹顾一野就生气,他忍不住喊起来:“你拿我和他比啊?”
“阿秀!”顾一野扶着阿秀的肩膀把她扳过来和自己面对面,不可思议地质问:“那种男人你也看得上啊?你不是喜欢穿军装的吗?我差哪儿了?”
他又忿忿不平地说:“我们排长跟我说过,你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要嫁给他,就因为他穿着军装。我会当一辈子军人的,这还不够吗?”
“怎么又扯到张飞了。”阿秀一脸平静,“我当时嫁给他是因为我知道他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找不到老婆,我可怜他,当然,也是因为他穿着的军装。可你和他不一样,你这样的男人对我们些人来说,稀奇得跟天上的星星似的,我高攀不上你。我非但配不上你,还会带着一家老小拖累你,这样损人利己的事情我阿秀可做不出来!”
顾一野盯着阿秀的眼睛,盯了很久,阿秀觉得小顾那眼神怪怪的,不善良,有点像盘在屋顶想抓她家鸡崽子的灰鹰。表情也不太和气,好像没什么耐心了。她有些窘迫地别过脸去,听到顾一野问:“你讲完了?”
“啊?”阿秀莫名羞怯起来,乖乖回答:“讲完了。”她有点不理解,这小子刚刚还一副哭唧唧的可怜样,怎么转眼又强势得叫人心里发慌。
“你说来说去意思就是情感上喜欢我、需要我,但是怕配不上我怕拖累我,但你说的这些个理由在我这里是完全不成立的,都是人,人人生而平等,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而且是我需要你们,我根本不觉得拖累。只要你能接受我,其他的完全不是问题。”顾一野说得斩钉截铁,“所以我们之间根本不存在隔阂或者解决不了的问题,订婚的事你就别再推脱了,我们回去就把事情办了吧!”
阿秀惊讶于顾一野的独断专行,正要反驳,顾一野却没给她机会,突然就把双手沉沉地搭在她肩上牢牢地把她控制住,然后脑袋凑过来挨着她的脸沉声说道:“订了婚就不能再接触其他男的了,那些人都不靠谱,你依靠我这一个男人就够了。辛苦你再等我四年,到时候我接你们去部队生活,让我长长久久地照顾你们,我永远不让你受苦……阿秀,答应我吧,求你了。”
阿秀听了这些告白,心里很是受用,她几乎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吧嗒吧嗒大颗大颗往下砸,顾一野捧着她的脸,用粗粝的大拇指帮她拭去眼泪,再次恳求:“答应我吧!”
阿秀迎着顾一野渴求的目光,感受到其中的真挚,摇摆不定的心终于下定了决心,最终羞怯地点了点头。
顾一野不依不饶,“给我个准话,说答应了。”
阿秀嗔他一眼,声细如蚊,“我答应。”
顾一野总算如愿,嘿嘿笑出了声,把人按在怀里用大衣包紧了,就这样抱着人烤着火一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