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比较小,只是一条土街而已,只有集日摆摊赶集的人来了才热闹些,其他时候与一般的村寨无异。冬日里家家院门紧闭,沿路只有一个卖粮油杂货的铺子开着,一副萧索景象。卫生院就建在村子里,总共四五间旧瓦房很简陋的样子,里面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带着徒弟坐诊。
春节期间感冒的人很多,每个病房里都躺着几个吊盐水的病人,连医生的诊室里也坐着四五个输液的人。医生很忙,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手上一直有事做,但看得出她很尊敬穿军装的顾一野,听阿秀说了自己的症状后,示意两人跟她去隐私性更好的房间,她需要检查一下阿秀的病状再配药。
医生把阿秀带到一个堆放杂物的屋子,拉上窗帘,顾一野很自觉地帮她们关了门,没有跟进去。但没一会医生突然开门叫他进去,顾一野略一迟疑,还是进去了。阿秀还没穿好衣服,似乎也没料到医生会突然开门叫人进来,所以慌慌张张只来得及穿上衬衫,连扣子都没扣,立即转身面墙。
医生很疑惑地对阿秀说:“别慌别慌,这个是你家男人又不是别人,你怕什么,我还得告诉你男人怎么帮你呢!”
阿秀羞了个大红脸,头埋得很低,顾一野看到她的耳朵正在肉眼可见的变得越来越红。
顾一野等着阿秀对医生解释,解释说他不是她的男人,当然一旦阿秀说他不是她男人,医生心里必定会生出很多疑问,毕竟顾一野现在这副背着孩子的形象实在太像孩子爹了,可如果从头开始解释那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还会引发一些不必要的猜疑。
等了好几秒,阿秀还是一声不吭,只默默继续扣自己的衬衫扣子。两个人都很默契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医生见阿秀没答应她,就和顾一野说了起来,“你女人这是得了乳腺炎了,已经有点严重了哦,她两个乳/房里全部是硬化的奶块,硬的要命按都按不动,并且已经开始红肿化脓了,如果再不干预治疗,下一步她整个乳/房就会像那个熟透的无花果一样整个开裂,里面的腺体和血管会暴露出来,然后很快感染,说明白点就是那两坨肉要腐烂了,严重的会危及到生命。”
“这么严重!”顾一野忙问:“那是不是要去县医院做手术啊?”
医生说:“现阶段不用,我给她先配点消炎药挂水,问题就是现在她里面是堵死的状态,血液不流通,那药物就过不去,所以必须把里面的包块揉散,让血液把药物带到那个腺体组织里才能起作用,你们听不听得懂?”
顾一野听医生讲话时一直在看地板上的蚂蚁,医生问他他就点点头,然后他又抬眼去看屋顶上的蜘蛛结网,顺便极快地瞟了一眼阿秀,见她已经穿上外套转过身来了,只是脸上的红霞还远远未消退,所以仍旧低着头,像个犯错误罚站的学生。
“那行,你们就在这个屋里输液吧,待会我把药水给她挂上,你就帮她揉一揉。”医生说。
这时阿秀看医生要走,着急了,赶紧追上去询问:“医生,其实我自己也揉过,但好像没有作用,皮都弄破了,还是越来越肿,越来越痛,你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没有!”医生有点不耐烦了,“你自己怎么揉?人的本能反应就是一痛就不敢碰了,但是这个是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把结块的奶揉散的,尤其现在已经化脓了,还要把脓血挤出来,要下很大力气啊,当然,你也要受很大的罪。”
医生转头又对顾一野说:“你是当兵的,力气肯定不小,这时候不能心疼老婆,再疼都要用力揉它!挤它!如果里面的奶块和脓血出不来,你们就等着去医院开刀吧!切了你们就安逸了!”
顾一野这时害怕起来,再次偷眼去看阿秀,只见她已经把快把头藏到肚子里去了,这种时候他一个男人不能不站出来说话。
于是他说:“医生,你放心吧,我们会遵医嘱的。”
“好,那你去外面找两个凳子再找个木板子来搭个床让你媳妇躺着输液吧,估计得输好几个小时呢,我去给你们配药。”医生走了,顾一野没动,继续看着梁上的蛛网,阿秀则继续扣着手指罚站。
过了一会,顾一野迟疑地对阿秀说:“要不我们还是去县医院吧,这村子里的医生,也不知道靠不靠谱。”
阿秀:“黄医生是我们这里医术最好的女医生,我妈说她从十几岁就到各个村寨帮难产的女人接生了,救了很多人。”
顾一野生硬地感慨:“哦,虽然是赤脚医生,但看来医术不低啊。”
阿秀认命般叹气:“医生说的和你看的那什么母猪的书都是一样的治法,看来只能这样了。”
顾一野听阿秀说起“母猪的书”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心里有点尴尬又有点恶作剧得逞的小开心,于是说道:“阿秀,那都是科学书,确实不会乱写。我呢,昨天这么说话其实也是看你太闷了,想和你开个玩笑,你不要多心啊。”
阿秀有些恼他的样子,“小顾,你以后还是不要开玩笑了…你本来就挺让人看不懂的,开起玩笑来把话说得真真假假,就更让人糊涂了。你昨天那样讲话,我以为你在拐着弯骂我。”
“绝对没有!”顾一野赶紧陪着笑解释:“阿秀,我昨天被那邋遢鬼气坏了,脾气一下子没收住,说话也没过脑子,你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阿秀算是明知故问,“你为什么要被他气到?”
“这不明摆着的吗?”提到那懒汉,顾一野的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我刚到家的时候还真以为你和这种人住一块了,我觉得你对自己和小飞的未来都很不负责任,我气的是你。后来你跟我解释清楚后,我就更讨厌那家伙了。那是个自私自利没人性的混蛋玩意,那么冷的天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给孩子准备,还要让那么小的小姑娘替他干活,他倒在那里呼呼大睡。你想一想,这种人上赶子要来和你一起过年,一起生活,不就是图你能帮他照顾这一大家子人吗?他看着像个蠢蛋,但心眼可多了,这不连我都算计上了,给你们买的过年礼物全进了他家肚子里了,他倒是不需要买年货了,我还得伺候他两顿饭,就这样狡猾阴险的人,你被他盯上,恐怕他要像周扒皮一样剥削你呢!他不是死了老婆吗,我猜那老婆就是被他生生欺负到累死的,你信不信?”
阿秀没有得到希望的答案,情绪更加失落,低头叹息道:“那和你又有什么相干呢?小顾,你知不知道在其他人眼里我就该配你说的这种懒汉蠢蛋邋遢鬼。”
“当然和我有关!排长和我都希望你得到幸福,而不是随便找个坏家伙跳火坑啊!”顾一野也有点动气,“别人说什么一点也不重要,阿秀,我知道你是个很骄傲,眼光很高的人,你其实根本看不上那家伙。”
阿秀冷冷地说:“在你眼里,那四个孩子的爹条件不如我,所以配不上我。那在你的那个世界,你的家人和朋友同样会觉得我的条件差配不上你,可能也会有人评价我是懒女人、蠢蛋、邋遢鬼,心眼多,狡猾阴险,像周扒皮一样算计你、剥削你,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阿秀…你怎么能这样说…”顾一野很受伤的样子,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阿秀。
阿秀低下头不去看顾一野,顾一野怔怔地说:“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我的爸爸,爷爷奶奶还有哥哥,我最亲的亲人都同意我娶你了,唯一的问题,是必须等军校毕业才能打报告。”
顾一野说完就默默出去找搭床的材料去了,阿秀见他是真的动气了,心下大为不忍,又追上去柔声说道:“小顾,你把孩子放下来我带着吧,背着多累啊。”
顾一野回答:“不用,小飞在我背上可乖了!”语气听着是欢快的,但情绪却是冷的,还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阿秀心想遭了这下是真的把小顾得罪了,心里又烦躁起来。她不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这次突然这样刻薄地对顾一野说话,无非是因为顾一野对她的所作所为实在令她感到困惑,已经到了不得不问清楚的地步。
如果顾一野只是为了张飞的原因要娶她,那不管她同不同意,小顾就该还把她当嫂子看待,保持距离和界限,还像一开始那样远远地敬着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不避讳地和她单独相处,时不时拿那种柔情蜜意的眼神看她,还总是暧昧地触碰她,又或者在言语上挑逗一句半句……
阿秀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顾一野完全弄乱了,乱的一塌糊涂。顾一野才回来一天不到,就把她用大半年时间垒砌的心墙完全攻破了,她原本还立誓要一直守寡把小飞养大成人,可顾一野做了什么呢,大半夜和她同席共枕给她讲故事哄睡,把她搅得春心泛滥,这寡差一点就守不住了。现在小顾还要假扮她的丈夫帮她通乳,这种事情一旦做了,和做了那种事又有什么区别!那她不就成了人家编排的那种守不住寡的寡妇了吗, 到时候不知道要惹来多少闲言碎语。
虽然顾一野已经公开地求娶她了,可如果他只是把她当成赎罪必须扛起的的包袱,那她是绝对不愿意跟他的,但如果…如果他现的所作所为是因为对她有情…是喜欢…是爱…是真心实意的愿意,那她即便自卑嘴硬,心里又何尝不愿意与他结合呢。
她又实在担心,担心是自己一厢情愿误会了小顾,也许他们城里人男女之间的相处就是这样不避讳的,也许小顾对每一个女人都这样温柔体贴,也许小顾只是单纯地把她当家人照顾,而不是把她当成一个对他有吸引力的女人,那自己的种种反应岂不是太过于浮浪,叫他看低了!
小顾到底是怎么想的?阿秀真希望顾一野能明白无误地把话说明白,别让她自己在心里瞎猜乱琢磨了。
等了一会,几个陌生人拿着床板砖头和被褥进来,很快就搭好了一张床,阿秀不断道谢,那些人客气地说能帮上解放军的忙他们都很高兴。果然穿军装的人无论走到哪都是最受人爱戴的,阿秀对此深有体会,曾经的她把嫁给一个军人当做此生最值得自豪的事,可后来命运却给她开了个玩笑。
又过了一会,顾一野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穿黑色壮衣的女人进了院子,又径直去找了医生,阿秀心里犯疑,不知道顾一野在搞什么名堂。不过很快医生就端着药盘过来了,对她介绍说,那个穿黑色壮衣的妇女是村子里有名的接生婆,好多生第一胎不下奶的女人都找她开奶,她回回都能给人开出来!还说这大过年的,要不是顾一野这个当兵的面子大,人家都不愿意来。
阿秀这才明白,顾一野压根没想过要亲自帮她通乳,她的的确确是想多了,白害羞了一场!人家顾一野压根不想和她有身体上的接触,之前让她脸红心跳的那些举动也都只是她单方面的自作多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