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野不动声色地看着懒汉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从楼下柴房里抱来一大堆稻草铺在地上准备睡觉,而她们那个懒爹在多次偷看顾一野,确定顾一野没有想霸占屋里唯一的床后,终于放心地躺了上去。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嫌恶的怒喝。
“地板上睡去!小孩睡床,你是小孩?”
当夜,顾一野就在灶台边上拼了两条长凳睡觉,楼上时不时传来徘徊走动的脚步声,顾一野便知道阿秀正在忍受痛苦睡不着觉。但他始终还只是个外人,也不好大半夜上去安慰她什么的。直到小飞哭起来,他怕孩子闹腾起来会碰到阿秀的痛处才赶紧蹿了上去。
阿秀已经点亮了蜡烛,正要帮小飞检查尿布,见顾一野上来,就歉疚地说:“吵到你了吧小顾,孩子饿醒了,哎,真没办法。”
顾一野从孩子手上拿走空了的奶瓶,安慰阿秀说:“别担心,我留了些米汤煨在灶上,这会儿还热着呢,等我拿上来。”
阿秀没想到顾一野照顾起人来竟细腻到了这样的地步,心里不禁大受感动。
“再放些白糖吧,小飞爱吃甜一点的。”阿秀轻声嘱咐,又说:“白糖在碗柜里,就是上回阿妈住院,你给买的那个橘子罐头瓶里。”
顾一野心说阿秀怎么把买点东西这些小事一遍一遍提起来,是不是真的打算拿他当一个不熟的外人看待。
他又哪里晓得阿秀的心思呢。上回来家里,阿秀给他煮糖水鸡蛋,白糖是装在一个黑乎乎脏兮兮,用了几十年的泥罐子里的,阿秀当时就觉得很不好意思,怕小顾同志嫌脏不愿意喝,因为她看得出顾一野是那种很爱干净的城里人,她这么说只是下意识地想让顾一野知道她也是一个很注意讲卫生的人,那只不干净的罐子已经被她拿去喂鸡了。
加糖的米汤果然能哄住孩子的嘴,小飞喝得很欢,喝着喝着就又睡了过去,两个大人都沉醉地盯着他可爱的睡脸,最后又都欣慰地笑了起来。
阿秀抬头看了一眼顾一野,低声说道 :“小顾,你带着他在床上睡一会吧,我反正也睡不着,就下去坐着等天亮吧。”
顾一野看了看阿秀疲惫苍白的脸,又看了眼表,说道:“现在才两点多钟呢,你要是睡不着,我就和你说说话。”
阿秀有些羞赧地撇过头去,这还有外人在呢,她怎么好意思长时间和小顾黑灯瞎火共处一室呢,要是被传出闲话可怎么办呢。于是赶紧说道:“不说了,你那么老远过来肯定累坏了,还是先睡睡觉吧。”说着就要往下走。
顾一野挡住她的去路,坚持不懈地劝道:“你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说吧,我给你讲讲我们学校里的生活,要是你还想听部队里的事,只要不涉及保密问题,我都可以给你讲一讲。”
顾一野那悦耳动听的声音仿佛有魔力一般轻易便勾起了阿秀的兴趣,她的确神往于军营的生活。更主要的是,顾一野高大挺拔的身影此刻如同巨兽一般笼罩着她,让她本能地惧怕,甚至双腿发软打颤,根本迈不动步子。
阿秀低着头不声不响地愣在那,顾一野感觉到她是在害羞,袖子轻轻一挥扫灭了蜡烛,不容拒绝地安排:“你到床上躺着吧,老是站着怎么养精神呢?”阿秀便很听话地躺去了床上,顾一野紧跟着坐到她身边,以一个放松的姿势斜靠在床头的木栏上。两个人隔着被子紧紧挨在一起,阿秀的心剧烈跳动起来,脑子里不断浮现出一些旖旎多情的遐思,让她几乎忘掉了身体的疼痛。
顾一野温暖迷人的嗓音缓缓从上方很近的地方覆盖下来……
“我们在军校严格执行一日生活制度。什么是一日生活制度呢,简单来说就是严格按照时间节点作息,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都是有规定的,甚至洗漱用品怎么摆放,吃饭、听课、操课的穿着和站、坐、行姿势也都有统一的要求,和在部队的时候差不多,甚至还更严格。具体来说,我们每天早上六点起床… ”
阿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底下猪圈里传来刮铲粪圈的声音,她赶紧起床,忍着痛换了身衣裳,楼下懒汉还在呼呼大睡,懒汉的孩子们正在吃顾一野带来的奶糖和罐头,糖纸和罐头盒扔了一地,满地狼藉看得她直皱眉。
大锅里正煮着猪食,小锅里煨着白粥,灶台边还烘着洗好的尿布。她睡得太死,都不知道顾一野昨夜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上山割草的,反正她一觉醒来小顾就已经把活都干好了。
顾一野把猪粪挑到菜地旁的粪堆上倒了,回来见阿秀抠着手指扭扭捏捏地站在院子里等他,便知道阿秀又要和他客气上了。
果然,阿秀一见他就说:“小顾,你一个当兵的怎么能挑粪呢,可把你臭坏了吧?”
“当兵的也得挑粪啊,比如高粱那小子从前就经常挑粪,不过不是他勤快,而是经常被罚!不像我,我是真的勤快。”
阿秀被他逗乐了,抿着嘴浅笑,很腼腆的样子。
顾一野注意到阿秀穿的是他买给她的那套衣服,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在招待所床上幻想她的荒唐事,想着想着下腹隐隐燥热起来,他赶紧转移了注意力,对阿秀说:“你抓紧时间吃点早饭垫一下,白粥就别喝了,喝了容易反酸。多吃几个鸡蛋,待会去打青霉素胃里没东西的话会胃疼的。”
阿秀说:“好,咱们一起吃吧。”
顾一野把粪桶放好,说:“我去找村长借车,赶早不赶晚,这过年过节的,万一镇上的诊所不开门我们还得去县里。”
顾一野借车回来又赶紧把猪喂了,然后把还在熟睡的小飞背在背后,见那邋遢汉子正带着四个孩子吃饭,一改昨日凶神恶煞的态度,拍着那汉子的肩膀说:“老兄,多谢你帮我照顾了两天家里,我和阿秀赶着进城看病,你吃完饭就带着孩子们回家去吧,我们这里太挤了,住不下那么多人啊。”
那汉子抹抹嘴,憨笑着点头答应。顾一野又给那四个孩子每人发了两毛钱做压岁钱,这几个孩子都不大机灵,又或许大人从没教过她们,所以她们只是迅速把钱拽到手里,然后立即开始互相争抢,一点也不知道要先感谢给压岁钱的叔叔。而孩子们的懒爹,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顾一野放钱的口袋,好像正期待着顾一野也给他发一份压岁钱。
顾一野见这汉子起了坏心,脸立即黑下来死死瞪了他两眼,又把阿秀拉到一边悄声嘱咐她上楼去锁好箱柜,把贵重的东西带在身上。阿秀点点头,依言照做。
就这样,顾一野一身绿军装用花背篼背着个奶娃娃,骑着二八大杠,后座上还坐着个披军大衣的年轻媳妇,任谁看了都会自然而然地觉得他们是过年走亲戚的一家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