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脸

一个小时后饭做好了，顾一野把阿秀和自己的饭菜单独端上阁楼，让懒汉带着他的四个孩子在楼下吃。

小飞睡着了，顾一野轻轻把他放到了床上，这小家伙惊醒了几秒，抱着奶瓶狠狠喝了几口后就又睡着了。

阿秀吃不下饭，把碗里的米饭扒了大半给顾一野，顾一野说：“你现在走路都打飘，明天咱们还要去医院，你不吃饭哪能有体力呢？”

阿秀说：“咱们去镇上挂挂水就行了，不用去县城。”

顾一野：“那也十几公里路呢！”

阿秀：“去找村长借一下自行车吧，这样也能少走些路。”

顾一野笑说：“也是，这里的路啊就是人骑着自行车走一截，然后自行车又骑着人走一截。”

阿秀怔住，喃喃道：“奇了怪了，这话张飞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时候我和他才刚认识，他借村长的车送我去城里卖蜂蜜呢！”

顾一野沉默地咀嚼着，好一阵没说话，阿秀倒有些不自在了，问他：“是不是我提起张飞让你又难受了？”

“不是。”顾一野酝酿了很久，打算来一次坦诚直白的谈话。

“阿秀，你今天问了我两次为什么要来，我那么老远过来，你一见面就说不同意，让我感觉你很不欢迎我，很不喜欢我，甚至很讨厌我。可我有时候明明感觉你对我很好，所以，我现在很困惑，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吗？”

顾一野的语气脆弱得像个经常被人欺负又没人爱护的小男孩，阿秀有点吃惊他竟然会觉得自己讨厌他，一时很是过意不去，赶紧否认：“小顾，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你帮了我，帮了我这个家多少忙啊，我只是不想耽误你。我一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你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条件这样好，我们两个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好比一个是鸟一个是鱼，怎么好相配嘛！”

顾一野没有立即接话，只是轻轻吸了吸鼻子，他是和阿秀并排坐在床上的，阿秀不知道他这动静是不是又哭了，但也不好意思去看他的表情。小顾刚到家那会看到楼下那个男人带着孩子住进了家里，一下误会了眼泪都急了出来，可见他是个爱哭的。

阿秀只好又说：“那信里，你说你和女朋友分手了，恢复了单身状况…我觉得，觉得很对不住你们，如果不是我这个家太难了，你也不会这样做。”

顾一野很快接话：“不，阿秀，这事和你没关系，是我和江南征不合适，她和我在一起不会得到幸福，只会伤心，我不能耽误她。”

阿秀听出顾一野的情绪很正常，没有哭鼻子，心下稍安。又问：“这话听着应该只是你个人的想法吧，人家姑娘怎么说？她是同意和你分手了吗？”

顾一野沉默了一阵，回答道：“她没有当场同意，我想她需要一点时间。”

阿秀叹息道：“我就知道是这样，小顾，你伤了人家的心。”

顾一野：“只能这样，但是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

阿秀：“你不能总这样什么都以自己的想法为准，人家姑娘也是需要尊重的，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被你甩了，多伤自尊，多伤感情啊！”

顾一野听出了阿秀话里的指责，自己不占理只能立正挨打，这话也接不下去了。

草草吃完饭顾一野端着碗就下楼去了，连一句客套话也没说，阿秀这才惊觉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便又内疚起来。

不一会，底下又传来顾一野训斥懒汉的声音，好像是让那懒汉洗碗擦桌子。

又过了一会，顾一野提着一大桶热水上了阁楼，对阿秀说：“那个，阿秀，我待会下去就不上来了，你用热毛巾捂一下你那里，热敷可以促进血液循环，还能缓解疼痛……”

阿秀一方面感谢顾一野的贴心关怀，另一方面老大的难为情，赶紧插话让他别说下去了，“我…你今晚去堂哥家休息吧，因为你看，家里也没地方了…”

顾一野语气强硬：“你别管我怎么睡，那都是些小事情。我说的是真的，以前我看过一本《母猪产后护理》，上面专门讲过这个病，除了喂抗生素外，热敷按摩也能加速排毒，人也差不多的。”

顾一野和阿秀隔着三米多的距离，微弱的烛光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阿秀的沉默分明是一种无声的抗议，顾一野赶紧解释：“阿秀，你不会生气了吧？嗨！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在和你讲科学道理呢，人家书上说了，经科学研究发现，人和猪的相似度比人和黑猩猩的相似度还高呢！”

烛火阴影里，阿秀隐忍着怒气故作平静地说：“这水我用不上，你用了吧，别浪费了。”

顾一野表现得好像是有点急了的样子：“为什么呀？真生气了？”

阿秀微微叹了口气，还是有点气愤地说：“我也是讲科学道理的人，之前试过热敷，不但没用还把皮都烫破了，起了水泡到最后越来越严重…”

“哦。”顾一野放心了，故意很大声地说：“你没生气就好。”

听这话的语气，他好像倒还挺开心的，压根没注意阿秀说的是隐秘且糟心的事情，人家也是赌气了才说出来的，否则怎么会和他一个非亲非故的大小伙谈论这种事呢。

“这水确实不能浪费了。”顾一野挺热情地说：“那个，阿秀啊，你最近胳膊使不上劲是吧，我看你那小脸黑乎乎的，是不是好几天没洗了。”

阿秀沉沉地呼吸，又气又羞，几乎发起抖来，但拿不准顾一野突然表现得那么冒失是有什么目的，所以还是什么也不说。

顾一野自顾自地演了起来，“嗨！那多难受啊，趁着这里有热水，我帮你洗把脸吧。”说着也不等阿秀把拒绝的话说出来，三两步走过来就把热毛巾糊到了阿秀的脸上，像模像样地给人擦了起来，跟帮小孩洗脸似的。

阿秀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也不能喊出什么令人起疑的声响，所以只好由他了。

顾一野手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轻柔，一只手托着阿秀的后脑勺，让她不由得放松下来。他擦得很仔细，脸和脖子上的每一寸皮肤都用毛巾一遍遍擦过，眼角耳后都没拉下，连手都擦了四五遍。到最后，阿秀分明感觉自己的骨头酥了，筋也松了，肉也软了，软得像一只猫，她的情绪又突然由一种极致的美妙陡然变坏，莫名地淌下了两行清泪。烛光那么暗，阿秀觉得只要她不伸手抹泪，顾一野就不会知道她哭了。

顾一野果然没发现，因为他仍用那种不常见的快活的语气说：“这水还很干净啊，不能浪费了，我这几天在车上挤了一身臭汗，刚好洗一洗。”

怎么能在这里洗呢！孤男寡女，成什么了！阿秀正要出言阻止，就见顾一野拎起水桶下楼去了，临了还不忘跟她道一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