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终于和心心念念的儿子见面了,她眼盲看不到人就一个劲地捧着张辉的脸亲了又亲,摸了又摸,嘴里还心肝宝贝地喊着,一副舐犊情深的模样。毕竟是从鬼门关里打了个转回来的人,能捡回条命和亲人重聚,心里如何能平静得了呢!
阿秀抱着孩子和顾一野站在一处,静静看着张家母子两人重聚的温馨画面。
她偶然心念一动,偷眼去瞧顾一野,果然发现他淡淡的笑容下似乎隐藏着一种沉重的忧伤,眼角处还有泪光闪现,阿秀心里便明白这个小可怜是想妈妈了。
夜里,张辉跟着顾一野去招待所睡觉,两人可算得上是相谈甚欢,顾一野了解到张辉其实是个很有学习天赋的人,上大学的愿望也很强烈。即便他没有说那句——“我哥原本答应要抚我上大学”的话,顾一野也动了助他上学的念头。
张辉也是聪明人,言谈间自然也感觉到了顾一野的聪明,他便把平日学习中遇到的难点向顾一野请教,又问了许多大学专业和职业选择的问题,顾一野自然一一解答不在话下。又约定过些时日让家里把他从前考学准备的教辅资料寄来供张辉使用,张辉喜不自胜,此时对顾一野已经有了七八分好感。
次日,顾一野愈加用心地关照张辉,带着他上街上吃好吃的,又带他去百货商场从头到脚换了一身新衣新鞋。农村孩子心思简单,顾一野只说“这都是当哥的该做的”,张辉便安心从容地接受了顾一野赠予,自然也接受了顾一野做他的哥哥。
回到医院,正好遇到张妈妈的主治医生查房回来,拦住顾一野说:“你们家病人的情况稳定了,明天上午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了。医疗费和住院费院长同意减免,你们只要付一个药费,估计接近三百块,有没有问题?”
顾一野舒了口气:“还好,没什么问题。”张辉却似被吓坏了一声不吭。
医生又说:“冠心病人需要长期服药,头三个月要吃的种类比较多,还包括一些进口药,每个月光药钱就差不多得二三十块,三个月后病情稳定了就可以少吃几种,每个月能控制在五块钱左右,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顾一野思索着点了点头,“一切以病人需要为准。”他扶着张辉的肩膀对医生介绍,“这是张妈妈的小儿子,在县一中读书,我不在本地,以后就让他来找您开方子拿药。”
医生:“好说好说!”
告别了医生,顾一野对张辉说:“小辉,别告诉阿秀医院要收药费,以后我汇钱给你,你再拿药回去,阿秀思想包袱重,直接说医院免费给药她心里也能轻松一点。”
此时张辉已经完全被顾一野感动了,只是个性腼腆说不出感激的话。两人走着走着,张辉突然来了一句:“我嫂子还不知道能在家多久呢?”
顾一野不明所以:“什么意思,阿秀怎么了?”
张辉:“我听说嫂子的家里人已经在帮她相看夫家了,也许不用等多久她就会离开。到那时候我就只能退学回家照顾我妈了,但是也不知道要怎么生活,我从小就只会读书不会种地!”
顾一野正要说什么,张辉紧接着又说:“我大姐倒是希望嫂子能招一个男人上门,家里有个壮劳力干活她就不会跑了,也不用开那么多工钱找人帮忙种地,你不知道我嫂子她没有文化,大手大脚地开支,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从地里把钱赚回来呢!”
顾一野面有愠色,一改亲和的语气,低沉着嗓音说:“小辉,以后再也不要这样评价阿秀了,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女人,不会抛下阿妈,也不会抛下你。”
张辉见顾一野神色严肃地盯着自己,心里渐渐发怵,赶紧点了点头。
病房里吵吵闹闹的很是热闹,进去一看原来是张飞的大姐和大姐夫来了,两人似乎正在对阿秀讲什么大道理,只把她讲得眉目低垂,满脸尴尬,一见顾一野来了便如蒙大赦般把孩子往顾一野手里一塞,说:“小顾,你先帮我看一下孩子,趁着这会儿还有日头我去把脏衣服洗了。”
顾一野抱着孩子客客气气地和两人打招呼,“大姐、大姐夫你们好。”
顾一野代表的是部队,大姐两口子对他的态度倒是格外的客气,都笑着用不标准的汉话回答:“好好好,解放军同志你也好。”
大姐说:“小顾同志,我都听我妈说了,多亏了你那么老远过来把她送进医院,不然我们这会儿都没妈了。”
顾一野回答得不卑不亢:“我们排长牺牲了我就是这个家的儿子,做这些都是应该的。以后家里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联系我,不管最后能不能解决问题,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嘛!”
顾一野又问:“你们刚刚聊什么呢?”
看得出大姐夫是个嘴笨的人,不怎么会讲汉话,在旁边呵呵地笑,大姐倒是一半壮语一半白话方言讲了半天,顾一野还是云里雾里没听明白。还是张辉帮他翻译了一遍。
“我大姐说要把她们村上的一个鳏夫介绍给我嫂子,那个男的老婆死了好几年了,自己带着四个孩子,家里的田地也少,所以正适合来我家里上门。”
顾一野吃了一惊:“四个孩子?”
大姐爽朗一笑:“孩子多一点好呀,他家四个孩子里有三个姑娘,最大的都十三岁了,又懂事又好使唤,家里什么活都能干,养个几年就能嫁出去,也不占家里的地方。”
顾一野听明白了,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给四个孩子当后妈,养那么多口人这不是雪上加霜吗?”
大姐夫憨笑道:“我们农村多个人就是多双筷子的事,随便煮点红苕稀饭也能凑活过日子,人多还好干活哩!”
大姐又说:“那男虽然四十来岁了,但好在有把子力气,家里还有耕牛,也就是家里地太少,不然肯定不愿意给人当上门婿的。”
顾一野突然冷笑,“阿秀肯定不会同意的。”
张飞的大姐用蹩脚的汉话说道:“我们也是怕阿秀不同意,说实话要是她娘家先一步把她嫁了,我们这里就要出麻烦了,唉,家里房子啊、田地啊谁来照管,我妈和我弟谁来照顾呀,还是招个上门的最保险,以后两口子生的孩子随爹姓也行,反正让张飞的儿子还是姓张就好了!”
顾一野哭笑不得:“都这么多孩子了还得生呢?”
旁边看热闹的大娘立即接话:“可不得生吗,不生亲生的孩子就栓不住人啊,万一跑了怎么办?”
“就那条件还能跑啊?”顾一野已经把这事当笑话听了。
在张家村的那个夜晚,也许是心情过于悲怆,他跟村长说出了那句话——既然阿秀想找一个军人,那就让我来做她的丈夫吧。
现在阿秀的婆家、娘家都在抢着帮她安排丈夫,而那些男人的条件又差得令人发指,根本无法带给阿秀幸福,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站出来把话挑明,勇敢地承担下丈夫的责任。
可此时此刻,顾一野看了看张妈妈,看了看大姐和大姐夫,又看了看张辉,他心里堵着那句话,就是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
他感觉有点害羞,又觉得条件不够成熟,说到底婚姻应该是阿秀自己的事,他不能在未取得阿秀同意的情况下,像个封建奴隶主一样自以为是的把婚姻作为一种恩赐、一种恩德“赏赐”给她。
阿秀能不能、愿不愿意接受他呢,他根本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