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护病人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阿秀原本在家的时候就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过整觉了,送张妈妈来医院又走了一夜的路,加上孩子受了惊一直在哭闹非要她抱着到处走动,直把她搅得心力交瘁,她的精神实在已经委顿到了极点,连走路都在飘,感觉随时都会晕倒。
顾一野其实劝过她好几次,让她去旅店里带着孩子好好休息一下,可她莫名发起了牛脾气,非但不愿意听从顾一野的建议,还对着顾一野撒气,一个劲的让他尽快离开,让他回部队去永远都不要再来了,甚至还说出了伤人的重话。
当时刚刚吃过晚饭,她为了赶顾一野去坐最后一班车,话赶话把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她说:“小顾,你不要觉得我们家的人很可怜,好像可怜到离不开你的帮助了一样,其实各人有各人的命,你能帮我们这一次,能帮我们一辈子吗?我们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这是我们这种人要过的日子,不是你的,我阿秀不愿意拖累任何人,你没有必要这样耽误自己的事情,快点走吧!”
这话讲得多生分多伤人啊,当时顾一野的眼睛就立即红了,那么大个头的一个小伙子,竟然被气哭了转身就走。可他的行李没拿呢,显然不是真走,不知道躲去哪哭鼻子去了。
阿秀感到很懊恼,她是烦到了极点才会讲那么狠心的话,还有就是她可怜的自尊心在作祟,她实在不愿意看到顾一野用怜悯的目光看她,那会击碎她的傲气。人不就是活一口气吗,如果没有这口自强不息的傲气支撑,她根本没办法驱策着自己像牛马一样往死里干活支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孩子终于哄睡了,阿秀把他抱回病房放在张妈妈脚边用被子盖住。孩子可以睡她却没地方休息,属于张妈妈这床的陪护椅已经被其他病人的家属拼起来当床睡了,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她捶了捶自己酸痛的腰杆,又扭了一下脖子,这一扭一阵眩晕感突然袭来,阿秀立即抓紧床脚处的栏杆,晕乎乎地闭上眼睛等那一阵眩晕感过去,可这一眯眼她突然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更加晃晃悠悠站不稳了。
阿秀还在想就算要晕倒也一定要放开手再倒,不然会把床拖动搞出很大的噪音,还会扯掉张妈妈手上的输液针。她也不确定自己放手了没有,时间好像变慢了,眼前又一阵一阵发黑,啥也看不清。
“阿秀,你怎么了?”
阿秀感觉自己的胳膊和肩膀被人紧紧捏住,那是一双铁一样坚硬的手,箍得她肉疼。好在她晕乎乎的脑袋终于在那人坚实的胸膛上找到了支撑点,终于不那么晕了。
“阿秀!阿秀!”
阿秀的脑子稍微清明了一些,知道是顾一野接住了她,但那阵眩晕感还没过去,她只能把脑袋紧紧靠住顾一野才会不那么晕。
病房里骚动起来,隔壁几个床的陪护家属都凑过来帮忙,有人使了很大劲抠住阿秀的人中,阿秀吃痛哼了一声,顾一野立即把她揽在怀里,腾出一只手挡开了掐她人中的人。
有人拿来了椅子,顾一野把阿秀放在椅子上坐下,一只手始终托着她的头让她紧靠着自己。
顾一野对周围的人说:“劳驾,帮我叫个医生过来吧。”
阿秀赶紧制止:“我没事,就是刚才仰了一下脖子就晕了,现在好多了。”
顾一野长舒了一口气,“这样啊,你是太累了,一直低着头哄孩子,颈椎僵硬引起了脑供血不足。”
边上的人都附和起来:“是啊,有时候蹲久了猛一起身眼前就发黑,头还发晕,是一样的道理!”
阿秀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紧靠在顾一野身上,而且还被一群人围观着,这样实在太不妥当,可她刚想站起来就立即被顾一野按了下去,顾一野一边和旁边的人交谈,一边很自然地给她按摩起了肩颈。
阿秀肩颈处紧绷的肌肉在顾一野的揉捏下很快得到了放松,顾一野说:“阿秀,我在旁边的招待所里开了一个房间,你带着孩子过去好好睡一晚,今天晚上我来守夜,这里一个人守着就行。”
阿秀:“不行,还是你去休息吧,我守着阿妈就行。”
顾一野:“别争了阿秀,你都已经这样了,再不好好休息一下身体会出问题的,你出了问题谁来照顾小飞呢?”
边上陪床的大娘对顾一野说:“你女人是嫌你乱花钱,开什么旅社呀,你们怎么不拿床被子来呢,医院里晚上是可以打地铺的,就算病房里睡不下,还可以在过道里睡啊。”
阿秀刚想解释什么,就听顾一野说:“家里太远了,七十里地呢,着急赶过来哪里还顾得上拿被子,现去买一套也不划算,还不如住招待所呢,我们可以轮流着休息。”
“也是啊,你女人还带着奶娃娃呢,大人能凑合,这孩子不能总呆在病房里,这小小人他也会烦哩。”
阿秀身上的难受劲让她失去了解释的力气,她也不想再坚持了,站起来看着顾一野说:“那就麻烦你了,阿妈现在睡着了,我先回去睡几个钟头,如果阿妈要上厕所……”
“你放心吧,有事我请护士帮个忙就行,你好好睡一觉,不要着急过来,这里一切有我呢。” 顾一野微笑着把一串小钥匙放进阿秀手心,轻声说道:“就医院对门的那个招待所,房间号是203,我登记了你的名字,床上的东西是买给你的。”
阿秀疑惑:“什么东西?”
顾一野表情有些不自然,眼神飘忽着看向别处,低声嘟哝:“我是找售货员帮忙搭配的,你,你去看就知道了。”
阿秀更懵了:“什么售货员?”
顾一野慌乱地躲开阿秀的目光,把孩子抱起来递给阿秀催她离开,显然并不想把话说明白。
这时旁边的大娘又提醒他说:“当兵的,你怎么放心你女人自己走啊,她刚刚才晕倒过,这还抱着孩子,万一再晕倒了摔到孩子怎么办?”
“是啊!”顾一野拍了一下脑门,又从阿秀怀里把孩子抱了回来,转头对那位大娘说:“老人家这里就辛苦您帮忙照看一下,有事帮忙叫一下医生护士,我一会儿就回来。”
大娘爽朗地笑着说:“放心吧,我给你看着老人,你们小两口亲热亲热再过来都行!”这话引得其他病人和家属都笑了起来,顾一野和阿秀怕解释起来麻烦,尴尴尬尬地走了。
一进房间阿秀就看到床上方方正正的叠着一摞女士衣服,她正要开口询问,顾一野却放下孩子就走,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她撩开那摞衣服,见是一件深色的确良外套、一件格子白衬衫,一条黑色裤子,最下面竟然还有胸罩和内裤。
阿秀的脸一下就烧红了,她走到门后的镜子前一看,蓬头垢面就不说了,裤脚处的黄泥也不说了,庄稼人泥腿子进城那都是可以理解的,可偏偏蓝色布衣上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留下的乳液痕迹像极了小孩尿床画的地图,看着真是太邋遢了。她这一天身心俱疲根本无暇在意自己的衣着形象,才能坦然穿着这样的衣服在人前现眼。此时被顾一野这样点破了,心里又羞又怒又惭愧,感觉再也无法面对顾一野了。她忍不住要想,顾一野是不是嫌她脏了、臭了、太不文明了,所以才这样故意提醒她讲卫生。可转念又想,自己是把人往坏处想了,顾一野这么个心思细腻的人,他只是看出自己着急出门没带换洗衣服,设身处地的想到了她面临的困境而已。她们壮族人家天天雷打不动的要冲凉换衣,顾一野是放下了他大小伙的面子才为个女人买那些衣服的,她实在不该多心。
这样一想,阿秀心里的别扭劲就自己捋顺了,赶紧洗了个澡换上新衣服,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