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怜

张妈妈正在抢救，顾一野靠墙坐在地上，闭着眼睛疲惫地喘息着。阿秀抱着孩子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不觉间眼里已噙满了泪水。

不一会医生出来见家属，顾一野猛地站起来迎上去问：“医生，请问病人怎么样了？”

医生：“还算送医及时，再晚就不好说了，现在病人已经醒了过来，你们可以进去看看她，但不要过多打扰。”

顾一野：“医生，我们想了解一下这个病能不能根治，做个外科手术什么的。”

医生：“病人得的是心脏病，明确地说就是血管堵塞导致心脏供血不足，引起心肌缺血缺氧，所以病人才会心绞痛、疲乏、呼吸困难等等，目前来说，我们国家具备手术治疗心脏病条件的医院也只有北京上海的两家医院，连我也只是在学术刊物上看过外科介入治疗的病例分析，这样的手术全国能做的医生凤毛麟角，而且手术成功率也不高，所以我还是建议对病人进行常规的药物治疗就好，以刚刚的情况来看，药物治疗的作用还是很明显的。”

阿秀着急问道：“医生，请问还需要多少钱才能治好我妈呢？”

医生：“治好不好说，稳定病情的话再输两三天液就行了，心脏疾病不能说完全治愈，恢复到平时的正常水平还是可以的，只是要注意不能劳累，不能情绪激动，平时注意好好保养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了。”

医生仔细打量了一眼顾一野，问：“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会…”

顾一野：“病人是我们排长的妈妈，我们排长在前线打战牺牲了。”

医生：“哦，原来是烈士家属，好，你们放心，费用的事情我去找院长商量一下，看能不能给你们做个减免。”

顾一野和阿秀相视一笑，握紧医生的手，激动道：“那就太感谢您了，不怕您笑话，我们几个穷当兵的就凑了两三百块，还真怕不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阿秀神色一伤，两串眼泪立时掉了下来。

顾一野送走医生，注意到阿秀在哭，赶紧走到近前柔声安慰：“阿秀，别难过了，张妈妈救过来了，医生还帮咱们申请减免费用，多好啊！”

阿秀抹掉眼泪，不去看顾一野的脸，声音很决绝地说：“小顾，你该回去了，部队那么严肃的地方，怎么会允许你一趟又一趟地来呢。”

顾一野察觉到阿秀在生气，有些错愕地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秀又说：“你刚才缴的费，还有之前塞在孩子袖口里的钱，都当是我借的，以后我有了再还给你们。”说完，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一脸倔强地抬手抹去，孩子醒了，哇哇地大哭，大人也哭，边哭边哄孩子。

顾一野看得难过死了，眼圈立即就红起来，声音哽咽着说：“阿秀，我知道你要强，不愿意麻烦别人，可你如果不愿意接受，我…我们心里也不好受啊。”

阿秀看顾一野哭，自己那点别扭气马上就消了，小心翼翼地说：“小顾，我只是觉得不能这样一直欠着你，欠着你们这些战友，部队对我们已经够好了。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们不能总拖累你。”

“要说亏欠，是我欠你，欠张妈妈，欠这个孩子的，我欠你们的永远也还不完。”顾一野无力地说：“阿秀，咱们就别说这些难过的话了，你先在这里陪张妈妈，我带堂哥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就让他们先回去吧，张妈妈还得住好几天院呢。”

阿秀点点头，看着顾一野那虽然疲惫但仍然挺拔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顾一野送走两位堂兄弟，打包了一碗粉回来给阿秀吃。一进病房就见阿秀在奶孩子，他倒不再像之前那样容易胡思乱想了，毕竟女人奶孩子天经地义，随处的车站甚至大马路上以及各地的田间地头都能看到女人奶孩子，这没什么稀奇的。可阿秀却好像很介意被他看到似的，一见他进来就立即拉下了衣服，孩子还没吃饱，不耐烦地哼唧起来。

顾一野以为孩子喂好了，放下碗便径直走到阿秀身边把孩子抱走，对她说：“你先把饭吃了，我带孩子出去溜达溜达。”

医院离民政局不远，顾一野便抱着孩子溜达到了民政局，顺便问问抚恤金的事情，得到的答复却还是等待。他无奈只得给爸爸打去了求救电话，请求顾衡的经济支援。毕竟就算医院能减免医疗费用，阿秀也还是需要一笔钱才能不那么窘迫地生存下去的。

顾一野回到医院，张妈妈还在睡觉，阿秀没在病房里，他怕孩子哭闹起来打扰病人休息，便抱着孩子去外面等阿秀回来。

走廊拐角的地方传来隐隐的哭声，他向着那哭声走去，只见阿秀蹲在地上，浑身哆嗦着，哭得很悲伤但还在极力忍着不想哭出声音来。

顾一野缩回去靠在墙壁上，孩子在怀里天真无邪地看着他，肉乎乎的小手好奇地摸着他的耳朵，嘴里咿呀咿呀地和他说话。

顾一野看着孩子，心变得非常柔软，耳边传来阿秀悲泣的低语，他那颗柔软下来的心就像被人拿锯子来回锯开一样，疼得刻骨铭心。

“张飞你什么都不管就走了，你留我一个人怎么活，孩子那么小，妈妈又病了，我还要供小辉读书，我没办法了，我快活不下去了，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这日子怎么办啊……”

顾一野蓦然想起张飞委托他为阿秀买裙子时说的话——不是我买也无所谓，我就要给她最好的，你买的就是最好的…

原来冥冥之中，命运早已经有了安排，顾一野的目光随着心里那个决定的坚定而变得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