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

　　抚书垂下眼帘，极其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感情，他觉得苦涩的胆汁直往嘴里涌，喉咙里好像卡着一根骨头，想发声，却哽住了。

　　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突然间生活中闯进来一个人，像泉水一样浇灌着自己心中的灌木丛，这种感觉，就好像明知自己的灌木丛已经枯萎衰竭，无法继续生长，而泉水哪怕水源已经枯竭却还是消耗着自己去浇灌着它。

　　这份爱，太沉重，他可以接受抚冥是妖，可以接受自己的平庸，却无法接受自己会成为别人的拖累，自己什么都无法为对方付出而对方却用尽全力的爱自己。

　　其实，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究竟是谁要害他，是上辈子自己做的孽，还是对方认错了人，他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唯一能确定的是，无论是错杀还是上辈子自己造就的因果，都与抚冥无关，是抚冥救了他。

　　他不是不想问，不想知道自己一介凡人，没做过坏事，没有与人结怨，却为何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玄君是谁？那人又是谁？可是他迟迟无法开口，不敢开口，身边的人对那日的遭遇闭口不谈，他又何必给人添堵？

　　“我困了，回去睡觉吧。”抚书淡淡的开口。

　　抚书掩饰的极好，抚冥没看出他眼底的忧伤，看了看天空，也是，今天的夜里没有星星。

　　小心的将抚书打横抱起，边走边说着“待会我给哥哥输些灵力，看哥哥最近无精打采，我怕会旧伤复发。”

　　抚书把脸枕进抚冥的臂弯，说道“不用，我只是有些乏，你们妖界的玩意儿注在我身上我反而不舒坦。”

　　抚冥有些担忧“哥哥，你听我的，这样好得快。”

　　抚书拦上他的脖颈，因为食欲不好，昏迷的那几十年也没有怎么进食，抚书现在瘦的可怜，抚冥很轻易的就可以将他抱起，抚书真诚的道“真的不用，我的身子我清楚。”

　　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那哥哥若有不舒服一定要与我说。”

　　“好。”抚书笑道。

　　将抚书放在床上，抚冥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垂在眼帘，那张脸愈发的消瘦，抚冥也是变着花样的进城给他买些补品，抚书总是推攘着说自己吃不下，自己担心的要死，可他还是笑盈盈的与自己说“我都三十年没吃饭了，突然吃下这些，可要把我的肚皮撑坏喽。”

　　抚冥拿他没办法，也只能依他。

　　看着抚书有些犯困，他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去山中修炼，哥哥早些睡罢。”

　　抚书点点头，背过身，将头埋在枕头里，抚冥给他掖紧被角，关上了会透风的窗子，才出了门。

　　抚冥走后，抚书浑身疼的厉害，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想吐却吐不出来，怕抚冥没走远，隐忍着自己的痛苦不嘤咛出来。

　　不知为什么，自从醒了之后每晚都会痛苦不堪，之前昭月说过醒来已经是奇迹，怕是会留下后遗症，他们便常常询问他可有些不舒服，他也只是浅浅的笑道“有啊，我倒是经常犯困。”

　　也好，心中庆幸着，若是抚冥晚上在他身旁，生怕也隐瞒不了自己的情况，还会让他们担心。

　　实在是痛的厉害，每次只有喝昭月递来的药才会缓解一些，没日昭月只来送一次药，那些药喝多了伤身，也不好麻烦她，看到了离自己有些距离的药台，上面有些银针，也会扎上扎上两针便会好些。

　　前些日子身体是真的动弹不得，这几日抚冥经常给自己按摩，倒也不似以前毫无知觉，他缓缓地想爬下床，却发现步履维坚。

　　每一个动作都废了他十成的力气，脸上已经布满了虚汗，头越来越疼，脖子也是火辣辣的如同针扎一般刺痛，他真的从没想过竟有一天如此不堪。

　　好不容易拖着大半截身体爬到药台边，却听到门前有人谈话。

　　是昭月与昭风。

　　他不是喜欢偷听的人，想扭头爬回去，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力气，连声音都发不得，只能窘迫的趴在地上，紧闭双眼。

　　只听见昭风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昭月“与你无关，因果谁都料不准。”

　　昭风“姐姐，你说我们还会回妖界吗？”

　　昭月“不知，也许有一天会回去，也许永远都不会回去。”

　　昭风“为什么这么说？”

　　昭月“主人如今修不得妖法，前些日子不知修了什么法术，竟吸取亡灵魂魄，险些失了神智暴毙，若不是我察觉不对劲帮他稳了心神，恐怕凶多吉少，这条路极为凶险，我曾劝阻却不善而终，不过，主人也是为了我们。”

　　昭月叹了口气，继续道“更何况公子如今卧病在床，哪怕主人那法术修成正果，恐怕也难以重返妖界。”

　　昭风问道“姐姐，主人为了公子断了九尾，弃了妖界，你觉得值吗？”

　　“没有值不值，如果是你那日如公子那般遭遇险境，我想，我也会同主人一样这么做。”

　　断了九尾？弃了妖界？

　　抚书只记得耳朵一阵轰鸣，好像什么东西笼罩了他的听觉，震惊过后是麻木的恍惚。

　　顿时，抚书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从心顶凉到了脚尖，全身的痛好像比不得心中的愧疚与痛苦，心痛苦的颤栗着，泪水漫流。

　　他早想过会付出代价，却没想过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而这代价仅仅为了救他一个废人！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他空茫的趴在地上，身体如枯木般僵硬，他的心很难再恢复常态，巨大的刺激，对自己的绝望，和对未来的惶恐已经让他濒临崩溃。

　　他想到抚冥像没事人一般整日不厌其烦的逗他笑，安慰他，照顾他，却从不提及自己的一分一毫，从没说过自己受过的伤害。

　　那感觉，仿佛万箭穿心。

　　而那日抚冥临走前，他说了什么？他说，他扰乱了他的生活，他说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会和他永远在一起。

　　他这样的一个人，却让抚冥不要命的救他，也许就如同那人说的一般，他早就该死了。

　　将脸埋在衣服里抹干净了眼泪，心里就想着，也许，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