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后。
抚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一个很漂亮很华丽的殿宇,里面有许多仙子,许多白雾,还有许多散发着金光的灵池。
在那个地方,他竟不似凡人,会法术,会御剑,有一个仪态端庄的母君,有一个虽老态龙钟,却温和而雅的父君。
还有一个疼爱他,处处包容与谦让他的兄长,带他去后山御剑,教他法术,与他日日探讨仙书。
不知怎的,有一日兄长带他去民间游历,在那里,他遇到了一条小蛇,九尾,身形巨大,很是奇特,他心里明白,那蛇便是抚冥。
父君催促着兄长回去,他想把小蛇带走,兄长不允许,说这是条妖蛇,据理力争之下,兄长拗不过他,嘱咐他多加小心。平日里乖巧听话的他一遇到抚冥就没办法,慌了心神。
他凭借记忆找到了那座城,那座山,以及那座庙,小狐在门前等待着他的归来,还有昭风,昭月,已经做好了一大桌子菜在等着他。
他与众人打着招呼,开心的说起自己与抚冥的第一次相遇,众人认真的听着,招呼着他吃饭,梦很真实,饭桌上的菜也是他记忆中的味道。
梦好美,美的他不想醒来。
可画风一转,抚冥竟日日都是小蛇的模样,他每日盼着抚冥能够化为人形,日日盼,夜夜盼,他越来越看不清抚冥的脸,便祈求小蛇变回去,可小蛇依旧无动于衷,好似已经不认识他。
他慌张极了,认真的问着小蛇到底怎么了,一片安静,没有回答,他以前明明可以听见抚冥的声音,为什么面前的小蛇却不会说话。
突然,小蛇的九尾齐齐被拦腰斩断,血蔓延了整个屋子,他跌跌撞撞的出门找人,可庙里,却只有他一人。
他怎么止都止不住那片片血迹,眼睁睁的看着小蛇奄奄一息,他无力,嘶声大叫,挣扎,小蛇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好可怕,好可怕…..
抚书满头大汗,颤抖着,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呼唤着什么“公子…公子….”
他缓缓睁开眼,试图努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看到的是一个五官硬朗的男子,眉间带着一点朱砂。
是昭风么。
他想说话,却迟迟开不了口,抿了抿干涸的嘴唇,默念着,是昭风么。
“是我,公子,是我”昭风有些慌张,大声呼喊着“姐姐!公子醒了!”
这不是梦。
抚书观望着面前的一切,床好像大了些,屋子也和以前有些不同,陈设却依旧一样,原来,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努力的挪动身体,却发现除了嘴巴,脑子,他的身体动弹不得,他这是,残废了吗?
不一会,身边围满了人,抚冥坐在抚书身旁,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抚冥依旧俊美,好像不一样的是,已经满头银丝,他的眼泪滴在抚冥的鼻尖上。
“哥哥……”他看着抚书,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声音像是哽在了喉咙里,无比酸涩“哥哥,你感觉怎么样?”
小狐跪在抚书床榻,红了眼眶“爹……”
抚书没有急着回应,而是努力的思索,他这是躺了多久,除了抚冥与昭月他的认得,小狐与昭风这两个孩子如果不是昭风额上的朱砂,小狐唤了他,他当真认不出来了。
如今,都成长为丰神俊朗的男子。
他躺了如此久,他们也照顾他如此久吗?
抚书苦涩的开口“我…睡了多久?”
抚冥“没多久……”
抚书扯出一丝微笑“你啊,又把我当小孩哄骗,昭风与小狐都大了,怎么会没多久。”
“三十年。”抚冥两眼泛红,握着抚书的手又紧了一些。
抚书揉了揉抚冥的头发,没有之前柔软细腻,脸也是,怎的不知好好保养,问道“我都醒了,你哭什么……”
抚冥阖了阖眼,忍住酸涩感,略微沙哑的嗓音带着轻颤“哥哥..我只是,很想你。”
抚书费力的颔首,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微微上扬,努力回应着面前的人。
又过去了些许日子,抚书总是犯困,一睡就是半日,也越来越少说话,会偶尔与小狐谈谈家常,抚书受伤满身是血的那天,他哭了一夜,从那以后,他便渐渐变得沉默寡言,没日陪伴他的,只有抚书留下的医书。
这三十年里,抚书没醒的日子,他日日苦读,研究那些药方与银针,学着抚书的样子制药,救助那些病重的人。
小狐是个聪明的半妖,仅仅十年,他的医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丝毫不输当年的抚书。
抚书动弹不得,每日抚冥便将他抱到太阳下取暖,给他诉说着这三十年城里城外的趣事,抚书也就只是笑笑,没有太大的回应,抚书睡着的时候,抚冥便去深山里苦心修炼,抚书觉得身边的人好像都没变,却又好像都变了。
昭月没日都按时给抚书喂药,输入灵力,可抚书却还是日日昏昏沉沉,有时甚至不知旁人在与他说什么,抚冥也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每次细细的翻问他可有不舒服,抚书也只是笑笑说“无碍。”
其实抚书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每日夜里,装作睡得沉的模样,抚冥离开之后,他的浑身疼痛不已,脖子发热,如火炉一般焚烧着他的全身,如果不是脑子还能转,他都不认为自己是个活人。
他曾经一度分辨这是不是梦,可当夜夜那种真实的痛觉遍布全身,他才发现这不是。
他整日思索的,围绕着他的只有一个问题,自己到底是如何活了下来,试着问昭风,昭风长大了,也只是淡淡的唤他公子,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唤他阿书哥哥,也不能像小时候好哄,一套就出来真话,问过小狐,小狐却让他好好养身子,不要让自己担心,问过昭月,昭月闭口不谈。
甚至,问过抚冥,可抚冥还是像以前开玩笑那般与他说笑“当然是哥哥运气好,命好,我还要走哥哥前头呢。”
但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能活,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可是,又能怎样呢,他有时想着想着就会哭,自己一个凡人,为什么都要救他,围着他转,如今成了废人,却还要百般呵护他,他也想努力活的长久一些,可自己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有时连呼吸都困难,他知道是自己的妖印吊着自己的一口气,他不想让抚冥,让大家失望,可是真的好痛苦,活着好痛苦。
他只有努力掩盖着自己的不适,尽量不要让他们注意到自己,不给他们再增添烦恼。
这一晚的夜风很凉,吹的抚书很舒服。
小狐睡之前,给小狐交代了自己私藏了几本以前偶然在一位圣医那里得到的古书,小狐想读,他却让小狐早些休息,小狐听话,便早早睡去了。
抚冥还没有回来,他让昭风给他抱到庙外的长椅上,昭风本不愿,天晚了,再加上天凉,怕抚书冻着,抚书也不知怎么了,执意要去,也就答应了。身体靠着一颗苍天大树,在这个角度,他可以看到很美的夜空。
“昭风也大了,要懂事,少给姐姐添麻烦。”抚书声音有些嘶哑。
昭风点点头,说道“公子,您可还怨我三十年前的事?”
那日他如实相告了妖族花印,当晚就听到了抚冥与他的争吵,以后之后的分别,他一直都觉得,如果不是他,抚书公子便会和主人一同回妖界,也不会发生一系列的事。
心中的愧疚,围绕了他三十年。抚冥不怪他,他却自己怪自己。
抚书怔了半晌,冲他莞尔一笑“你这孩子,你们待我如亲人一般,我怎会怨?倒是我,最该跟你们说声谢谢。”
一阵冷风吹过,昭风细心的为抚书挡着风,说道“天有些凉了,我去屋里给公子拿件衣裳吧。”
抚书点点头,没有拒绝。
很快,昭风将袍子拿了过来,想要给抚书披上时,一双手接过了他手中的袍子。
“我来吧,你回去。”抚冥依旧一身玄袍,也不知穿了多久,一头白丝披在肩头,双眼似水,唇红齿白,姿态优雅而又高贵。
昭月应了一声“是,主人。”便转身朝着庙内走去。
抚冥如从前一般蹲在他面前,挽住了他的手,抚书看着这双手,不知怎的,眼眶有些湿润,努力的憋了回去,才敢抬头看那张脸,笑到“昭月这孩子,记得小时候追着我俩一口一个哥哥,如今长大了,总是客客气气的,倒也觉得生分了。”
“人长大了,自然都会变的。”
他回答道,然后炽热的注视着抚书的眼睛,声音充满了磁性“但是哥哥,我对你,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