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司徒日日将祁钰带在身边,生怕那一日的场景重现。
商议战事时,司徒便命士兵带祁钰出营散心,无论他多相信祁钰,孰轻孰重他拿的清楚,军事机密也无法让别人知道,就算他再想无时无刻都让祁钰带在自己身边,也堵不住其他将军的悠悠众口。
“禀告将军,皇上下旨请将军进宫觐见。”
司徒停下笔,扫视了一圈营内的众人,以及身后的宇文,开口道“都随我来。”
裴国势力越来越大,实力已不容小觑,数座城池失守,敌军入城如虎狼肆虐,山河倾覆,满目疮痍,司徒深知此战已事关重大,一月后的一战哪怕摇晃着向前走,血与骨散落一地,也要护得身后这山河。
纵使千军万马,也亦勇往直前,以血肉之躯换天下太平,换钰儿一生顺遂。
掀开帐子,司徒瞧见坐在石踏上的祁钰,他仍旧一身白衣,仿佛一副画安静的坐着,他头微仰面向天空,眼睑却无力垂下,有一种孤寂的破碎感。
司徒示意众人稍等片刻,大步走向祁钰的面前,将自己的袍子披在了他的身上,缓缓开口“天有些凉了,我要进宫一趟,钰儿去营内坐着吧。”
祁钰点点头,司徒又嘱咐了一番,看到祁钰进去的背影才安心的率众人驾马离去了。
祁钰掀开帐子,手腕瘦削,近日心事频频的他愈发瘦了,腰身尤薄,背影显得无比清冷。
天气变得有些凉了,祁钰刚想靠着灯盏坐下,看到桌子上有一摞密封的文牒,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行军参谋,关豫军中机密。”
祁钰的肌肉瞬间紧绷着,紧紧的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疼痛似乎能分散他内心的紧张和焦虑,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仿佛随时都会窒息一般。
他的眼神四处游移,不停地扫视着周围,生怕有什么危险突然出现,整个人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束缚住。
迟疑了好久,祁钰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子面前,打开了那份文牒。
——
司徒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脸上尽是疲惫。掀开帐子,里面灯光有些昏暗,床榻上躺着一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司徒轻手轻脚的点了一支蜡烛,他怕没有光祁钰会睡的不安稳,随后又加了一些放在火盆里,初冬了,祁钰身子太弱,万万不能冻着的。
做完了一系列动作,司徒才缓缓的脱去外地,躺在床榻上,看着祁钰的背影呼吸平稳,像是已经睡着了。
他又清瘦了些,瘦的司徒心疼,司徒总是变着法的让厨娘做一些好菜,可祁钰总是没有胃口,让他头疼不已。
司徒没有抱他,怕将他惊醒,而是看着祁钰的背影,语气里满是轻柔“钰儿,我一定会为你征战天下,将你妥帖安放,免你再担惊受怕。”
声音很小很小,却被祁钰听的一清二楚。
祁钰深邃的眼眸之下,布满了泪痕,然后眼泪便如雨般落下,滴在枕巾上,他极力的稳住身形,豆大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但他始终咬着牙,竭制住了哭声。
将军,若有来生,愿与将军倚剑天涯,老来归隐,闲时一盏清茶。
此生,注定是要别离了,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承受皆是果,你遇见了谁,你喜欢谁,你恨谁,谁又伤害了你,谁又辜负了你,你失去了什么,又拥有了什么,无一不是因果。
司徒一夜未眠,就这么看着祁钰的背影,心中想了许多事,最后仿佛做了某种决定一般,才安然闭眼。
第二日,司徒与祁钰一同进食,碗里蓬蓬的冒着热气,炙红的炭块仿佛盈盈的笑颜,但司徒的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阴沉与严肃。
祁钰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没有言语,默默的吃饭,等待着司徒开口。
司徒放下碗筷,眼底没了笑意“一月后交战,这一月你不要在这儿了,本将军会派人送你回府。”
“将军是嫌钰儿碍事了吗?”祁钰一双眸子看向司徒。
司徒却沉默了,没有回应祁钰,也没有回应祁钰炽热的眼神。
空气仿佛凝固了,司徒冷冷道“身负重旦,何谈儿女情长?”
祁钰心里一阵发酸,难过控制不住的一股股向上翻涌,眸中的泪花打转,果然,到头来,梦一场,终究是自己不该多情,忘了自己的本分,祁钰苦笑“那我与将军这两年,算什么?”
司徒没回答,他无法直视祁钰,怕自己会忍不住抱住他,他冷冷的看向身旁的军士“送公子回府。”
“是。”
对于司徒态度的转变,更多的不是释怀,而是心痛,为什么,他不应该释怀吗,为什么心脏仿佛被撕裂了千百遍一样痛,宛如一根根银针,不断地扎着他的心窝。
也好,反正他祁钰要的,也已经得到了,不是吗?
二十余日后。
这些日子里,将军府内冷冷清清,每日婢子依旧按时的来给祁钰送一日三餐,不同的是,司徒在这些日子里,仿佛人间蒸发一般,从未回来过。
从远处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脚步声,只见一个婢子匆匆忙忙的小跑过来,走到祁钰的门前,手指轻轻的叩了叩“公子。”
“请进。”祁钰回答。
婢子打开门,手中揣着一个信封,婢子平稳了一下呼吸,仿佛跑了很久一般“公子,这是将军托我交给您的。”
是一封书信。
婢子又补充道“将军特意嘱咐了,让公子两日后才可打开。”
祁钰对着婢子礼貌的笑了一下,缓缓开口“多谢。”
两日后,正是两军交战的日子。
祁钰关上了门,将那封书信放在了床榻旁的桌子上,他不解,为何两日后,到底有什么话想要与他说,却不能当面说。
思虑半晌,还是拿起那封书信,刚想启封,一只鸽子停在了屋子的窗口。
是信鸽,祁轩来信了。
祁钰慌忙的走向信鸽,解开了鸽子脚上系着的小纸团,上面赫然写着“速回。”
那是一种无助,迷茫,失落的感受,思绪纷乱无章,无尽的酸楚与痛楚再次被揭开。
这一天,果真还是来了吗。
祁钰失神片刻后,还是出了将军府,走到一处马车旁,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让他怅然若失的将军府,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给了车夫。
“备马,去裴国。”
而将军府内,祁钰的床榻上,是一封被遗忘的,钰儿亲启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