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天空阴霾密布,万千名军士头顶盾牌,在乌云下一拥而入,黑色人马的呐喊声令天地撼动,接二连三的闷响混杂着凌厉的破空声,而那万千名军士最前面的,是一袭铠甲勃然英姿的男子,如琼支一树,栽于黑山白水间,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眼眸淹没的让人无处喘息。
此人便是司徒。
对面的军士也大批的缓缓而来,祁轩骑着马,眼里尽是凌厉的杀气,嘴角微微上扬,一副必胜的姿态。
这几年,他聚集了大半曾被安平国灭国的亡国奴,组成了一支强大的精兵,养精蓄锐,队伍渐渐扩大,重建国家—裴国。
祁钰回来后告知祁轩司徒大半的援兵会绕过括苍山,早已派兵在括苍山截剿。
而他祁轩,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司徒桀骜的看着对面的祁轩,而当司徒看清祁轩身后驾马而来的那一抹白玉般的身影时,他的脸色瞬间惨白,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神经末梢都在颤抖着。
裴国什么时候带走了祁钰?他明明在将军府,将军府内那么多精兵,裴国到底是如何带走了祁钰!
气愤,害怕的心情涌上心头。
“裴轩,放了他,我跟你走。”司徒嘴唇颤抖起来。
祁轩一脸玩味的嘲笑道“放了他?好啊,你看我的好弟弟愿不愿意跟你走啊,司徒大将军。”
司徒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剧烈跳动着,他瞪呆了,就像被猛兽盯住的兔子,不敢再动一动,心像被一块钉子钉住,大脑像断了发条的古钟,无法动弹。
祁轩眼神里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大笑道“司徒大将军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好弟弟姓什么吧,将军可听好了,他,姓,祁。”
祁轩的笑声狠狠的砸进司徒的耳畔,司徒的心瞬间如坠冰窟。
祁,他姓祁。
祁钰,祁轩,祁国。
司徒脑海中浮现了十二年前的中秋节,浮现了那一天踏平祁国的场景,原来,裴轩,祁轩,原来是这样。
中秋节,怪不得祁钰无法接受中秋节,怪不得祁钰会如此巧合的出现在他身边,怪不得他们的军线敌国把握的如此精确,怪不得……
他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只是他怕自己无法接受最坏的结果,无法接受被最爱的人背叛,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仿佛瞬间跌落在冰冷的河中,他凝视着他朝思暮想的那抹身影,四肢无力,头脑昏沉,心神在瞬间失去了平静,只能听到祁轩的声音一遍遍的在他耳边围绕。
“他姓祁……他姓祁……”
宇文眼根湿润,他明知结果可能如此,却还是为将军感到不值,声音孤寂又脆弱“将军…括苍山的四千精兵,已被尽数围剿。”
司徒微微低下头,第一次让人觉得脊背是如此的柔弱,声音低的只剩气音“对不起……”
正兴一百二十九年。
塞外残阳十里连营,大漠铃音,两军激战狼烟四起,鸣镝啸厉。
安平国战败,裴国收缴兵器数万件,占领安平国城池,其安平国一品护国大将军已被俘虏。
——囚牢内。
司徒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带着几分凌乱,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双手被铁铐牢牢的绑着,浑身都是血,深邃的眼底却充满了平静。
他没有再抬头看面前的人,不温也不怒,声线嘶哑“祁钰,你可以将我千刀万剐,放了安平国城内的百姓,他们都是无辜的。”
祁钰垂眸看着眼前浑身是伤的司徒,眼底氤着层层莹光,他深吸一口气,从来不曾这么咄咄逼人,可能是喝了酒,也可能很多事憋在心里太久,这一刻他却怎么都压不住了“无辜?”
他苦涩的笑了,声音凄厉“祁国的百姓不无辜?我父亲母亲不无辜?团子不无辜?司徒将军的一条命可以换他们的命吗!”
几乎是怒吼,司徒的眸子漆黑,没有任何反应,随后语气里带着一丝微颤“我求你。”
祁钰闭上眼,噬心腐骨的痛意扑面而来,他无法再看见这个人,这个会让他窒息的人,颤抖的起身欲要离开,背对着他,低声道“我答应你。”
“祁钰,你可曾对我有过真心,哪怕就一瞬。”
司徒抬眸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眼神空洞而呆滞,宛若心已碎,魂已消,那痛就如一根毒藤将他浑身捆绑,让他无法动弹。
被植入阴谋的情,终究只会遍体鳞伤,因为爱你,我拼尽全力,可是最终,还是被你逼上了绝路。
祁钰身形一顿,面容苍白,顿时觉得喉咙哽咽,却还是毅然决然的吐出两个字。
“从未。”
次日。
祁钰踏过血腥味四起的路,走进了安平国的大殿内,祁轩清风拂面,微笑如烟,淡然自若的喝着茶盏中的茶,显得殿外的情形十分违和。
“钰儿,坐。”祁轩笑着递给祁钰一盏茶,祁轩犹豫了半晌,接过了那盏茶,还是放在了桌子上。
祁钰脸色没有丝毫的表情,语气中却透露着恳求“哥哥,钰儿有一个请求,望哥哥答应。”
“不急,钰儿先喝茶。”祁轩淡然的看着身旁的祁钰,嘴角升起一丝微笑。
他怎会不知道他的好弟弟有什么请求,在囚牢时,他可听的清清楚楚。
他弟弟不明是非,他祁轩得明白。
祁钰喝了口茶,语气中有一丝恳切“哥哥可否放过安平国内老幼妇孺,不要再增无畏的杀戮了。”
祁轩依旧风轻云淡的浅笑“好。”
神色清冷平淡,神情也看不出一丝端倪。
祁钰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顿觉筋骨酸软。
他突然意识到,茶里有毒!却半点力气和声音也发不出来,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祁轩戏虐的看着倒在眼前的祁钰,看了看眼前的那盏茶,语调散漫的开腔道“好弟弟,我的好弟弟,你太累了,睡吧。”
——
祁钰醒来时,已是三日后了,在这三日里,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全都是司徒那张俊美的脸,轻抚着他的发梢,唤着一遍又一遍“钰儿…钰儿…”
从梦中醒来的一瞬,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泪水划过脸颊,痛意也在撕扯着悄然蔓延。
突然意识到什么,祁钰抹了把泪,飞快的冲向殿内,殿里都是大臣,祁轩身着一身皇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司徒呢?”祁钰盯着他,眼眶湿润。
“死了。”
祁钰怔怔的不说话,祁钰的面容却突然扭曲的如同一副怪异的画作,露出他心灵深处的阴暗面“不大快人心吗,让他亲眼看着安平国尸横遍野,最后含恨而终,不痛快吗?哈哈哈哈哈!”
祁轩的脸色越来越狰狞“我的好弟弟,你还不知道吧,他自刎之前还要到处找你呢,看他绝望的表情,我觉得我们做的一切都值了。”他唇角带着一副淫邪的笑容,狂野暴戾之意溢于言表。
祁钰的脸色苍白如死灰“你对他说了什么?”
祁轩走到祁钰的身旁,凑到了祁钰的耳畔,缓缓地开口“我说,你能有今天,可多亏了我的好弟弟啊,司徒大将军。”
祁钰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脸色惨淡如霜,他再也忍不住嘶声大叫起来“哥哥!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明明答应了我!为什么!”
祁钰猛的推开祁轩,祁轩眸色一暗,胸膛里熊熊燃烧的烈火一直燃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愤怒的开口“祁钰!别忘了你姓祁!在家仇国恨你竟还在想着儿女情长,你对得起祁国地下数万冤魂,对得起父亲母亲的灵位吗!”
祁钰捂住耳朵,心底最后一丝希冀也被扑灭,喃喃道“我够了,我真的够了。”
霎那间,他想起了那封司徒留给他的,被遗忘在将军府的信,身体狠狠的颤抖了一下,转身朝殿外跑去。
天空骤然变黑,倾盆大雨如狂怒的兽群,倾泻而下,狠狠的砸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祁钰摔倒在地上,好像不怕疼般又站了起来,嘴唇泛白,骨节被地板磨出了血却也无动于衷,毫不在乎,只身朝将军府跑去。
不知在雨里跑了多久,祁钰慌张的打开将军府的房门,看到了赫然在床上的那封有些落了灰书信,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启封。
那信中写着:
“一封书信寄予钰儿,此番心意望卿知:
与卿相识,得卿依赖,承蒙不弃。
非卿不得懂情,非卿不得知爱,相伴于春秋,相扶于冬夏。
心相许,情所至,唯愿此生共白首,怎奈何,
吾为将军,身担重任,承天下之所托,获天子之所负。
卿卿冠吾名,当承吾之所承,伤吾之所伤。
吾心不忍,日夜煎熬,宁己堕于深渊,不愿染卿卿之洁,伤卿卿之心。
故日日煎熬,芒刺加身,疏冷于卿,皆痛在吾心。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人生多苦,惟愿卿卿笑颜,功成名禄,皆是浮土……
今日如启信,吾便唐突相求,一求公子芳心,二求公子相候,待吾胜战归来,功成名就,以这山河为媒,天下为聘,得去高门求娶,好与卿卿共白首。
如若未归,此番诀别,府外已备好马车,准备齐全,望公子日后平安顺遂。
司徒。
祁钰看向四周满目疮痍的房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缓缓蹲了下来,却跌倒在地,痉挛,无助,双手狠狠握住了心口。
原来,那日司徒冷落与他,是怕他战败无法归来自己会难以接受,怕自己心痛。
他当真是傻,自己都不知会如何却还将他之后的生活盘算周全。
不给自己留退路,却给他留。
可笑,好可笑,祁钰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现在的他是多么失态,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对吗?双膝的血被雨水渍的生疼,可他已毫不在乎,他想呐喊,嘶吼,却最终恍恍惚惚的发现自己竟发不出任何声音。
祁钰躺在他们曾经相拥而眠的床榻上,随后点燃一支火柴,点燃了床帘。
炽热的烈焰四处乱窜,贴地的火舌舔舐着地上的物件,烈火浓烟冲天而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刺鼻味道,碎屑和残片横飞。
祁钰仍旧身着一袭白衣,似踏月中而来,墨发半束,清新脱俗。
他只觉得身上一阵炽热,好温暖。
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这样一副画面。
红衣少年郎,策白马,执长剑。
红梅雪竹,弯钩似月。
肆意张狂的剑气破空,碎雪打梅。
我立在亭下,身披雪狐。
望着他衣珏翩翩,飞舞在竹叶间。
再次见他,送他出征。
城门的百姓翘首以盼,列于街两边,整齐的呼喊着“天佑我军,壮我山河”
红绸在鼓槌上飞舞,俊马上的他,有俾倪天下的神威,银甲长剑,势如破竹。
我一抬头,便对上他的眼神,有坚决,有柔情,还有一丝不舍。
在这寂静之下,他柔情的看着我,嘴唇微动。
“等我。”
剑穗断,凛冬起。
忽闻,门外吟歌,锣鼓喧天
我飞奔出门外,一席白马,雪梅迎风。
我的大将军如愿归来。
作者有话说。
司徒:我死就算了,你咋也死?
青鸾:没有老公的夜晚我睡不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