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

　　魏无羡醒来时，天已经是大亮了。殿内香晕缭缭，没有人打扰他，他就独自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确切的说，他是被关在这里。

他醒来那日，就已经看到殿外重重把手，人影重叠。魏无羡轻轻望了一眼窗外，拢在衣袖下的手无措而局促的轻攥。他实在已经不知道百里弘毅要做些什么了。

　　已经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理应有更多新奇享受的宸王殿下，却不厌其烦的在他身上浪费了大把寻找乐子。

　　仿佛是一点一点，有条不紊地入侵，逼魏无羡看清楚如今的情形。就算明白哀求无用，但那种什么也不被告知，什么也不明白的恐惧还是深深折磨着魏无羡，他攥着百里弘毅的衣袖，声音里隐着几分无助的哭腔：“我父皇呢？”

　　“他死了。”

　　鼻尖瞬间涌上酸涩的气味，魏无羡轻颤睫毛，眼泪承在眼眶里，听百里弘毅的声音像是一点温度也没有：“别总问这样的问题，你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魏无羡就说不出话了。他如今就像一个哪里也容不下的人。他满腔恨意，恨那个叫“百里弘毅”的名字，恨他杀死自己昔年挚爱，恨他倾覆政权，可突然有一天，他被告知自己最恨的人，原来就是自己最熟悉最爱的人。　

　　他的恨意像是突然找不到一个地方收容，连着那些年少心动，一并掺揉在一起，变得一片浑浊。“那……我母后……还有皇兄……”魏无羡不敢问他言冰云如何，只能默默祈祷。　　

　　百里弘毅盯着魏无羡的脸，视线轻触，却不曾回答。就在魏无羡以为自己等不到答案时，男人沉静而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什……什么？”　

　　连日朦胧而暧昧压迫的气氛被这话撕裂，每日雷打不动的亲自解掉他的衣服上药，乐衷于像豢养小动物一般亲手喂他，连身上要穿什么用什么，都要由百里弘毅来决定。　

　　魏无羡的脸瞬间就白了，眸里写满了浓浓的不可置信和难堪。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折辱他？

　　百里弘毅看着魏无羡本能抗拒往后一躲，他勾起嘴角，冷漠道：“不愿意就了。”

　　“不……不要……”魏无羡慌忙拽住百里弘毅手，“我亲。”

　　他望着百里弘毅深邃而不可捉摸的眼睛，现下这双眼底倒映着自己的脸，魏无羡情不自禁地想别过脸，避开这样让他陌生的神色。

　　于魏无羡而言，他们的第一次唇齿相交，发生的难堪又扭曲。鼻尖几乎是近到触碰的距离，继承于皇后的纤长睫毛轻轻颤抖，随后闭起那双温柔的眼，抬起头，在百里弘毅的脸颊边轻触而过。柔软的触感，原来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冰凉。

　　他闭起了眼，所以也没有看见百里弘毅那一瞬间的僵硬。再睁眼时，还是那个冷漠的神色。

　　“不是这里。”

　　魏无羡不解地抬头看他。

　　“不作数。”

　　“我……我已经……”这难堪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百里弘毅道：“不是由你说了算。”

　　“但……”

　　“殿下，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终究无可奈何地妥协，在唇边落下轻轻一吻，一触即分。

　　百里弘毅却忽然抬起他的脸，深深地、汹涌地，一寸一寸地缠绵过，直到魏无羡连耳朵都泛着那点可爱的色彩。　

　　魏无羡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百里弘毅唇上轻轻颤栗留下敷衍的痕迹，代表着什么。

　　只有百里弘毅自己知道。当他的太子殿下心不甘情不愿的不得不贴过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想要紧紧抱着魏无羡，忍住眼中那一点湿润。

连这样不切实际的一份留恋，都让他足以在心底反反复复的回味珍藏。

　　“明日，我带殿下出去，好不好？”

　　其实外面的世界或许不会对魏无羡更友好。于这里而言，他也是个异国来客，曾经落在百里弘毅身上打量轻蔑的目光，如今也会一样的投射在魏无羡身上。　

　　连日来第一次踏出锁着自己的宫门，魏无羡伸手堪堪挡住那一点洒落在他脸上，让他觉得有几分刺目的阳光。

　　一地的宫娥内侍皆跪伏在地，没有人敢抬头直视他，或是他身边一袭白衣云纹的百里弘毅。

　　“跟我来。”百里弘毅向他伸出手，魏无羡犹豫片刻，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他早已经领教过违背百里弘毅的后果了。

　　况且北国宫闱偌大，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所以他轻轻拉住了百里弘毅的手，任由百里弘毅将他引过重重长廊宫苑。

　　北国的城不像大魏，巍峨而磅礴繁华，这里的朱墙伴着长青绿意，一如南方烟雨云雾般精致宜人。

　　“我们……要去哪？”

　　百里弘毅回首望他一眼，回答：“去见我母妃。”

呼吸有瞬间的微滞，魏无羡只觉得今日的百里弘毅似乎比平时要更冷一些。好在他牵着的那只手还是温热的，带着生机暖意。

　　直到看见满宫白幡帷幔，魏无羡才蓦然停下脚步：“你……”谁过世了？

　　他们一出现在门口，就有内侍急急上来而禀：“参见宸王殿下，一切都已备好了。”

　　百里弘毅略一颔首，转头对魏无羡道：“陪我去送一送她，好吗？”他其实不信鬼神佛说，沾了一手鲜血，即便世上真的有鬼怪，他也会是下地狱的那一个。

　　可饶是如此，他还存着执念，想带着魏无羡，要他母妃知道有这样一个人，会永远在他身边。

可魏无羡也没有了父皇。

　　他看到满宫丧色，只会想起他的父皇……离去多日，他不曾为他父皇点过一只香，叩过一次头，连他自己，如今都被俘虏至此，身为太子，却丢了大魏百代基业，再也无颜见他父皇。他满心痛楚与愧疚，任由百里弘毅牵着他入了祭堂。　　

　　淑妃身边的嬷嬷见百里弘毅同魏无羡一道而来，那少年眉目清秀温和楚楚，身形文瘦，脸上也是一片茫色，叫她们的殿下牵着手，走到淑妃灵堂前。

　　“宸王殿下。”　

　　“嗯。你下去吧，本王单独为母亲守一会儿。”

“是。”

　 百里弘毅取了几支香，无声点上，把顶上烧成灰色的部分抖去了，递给魏无羡 。

　　魏无羡顿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去接了。“你……你母妃，她为什么走了？”　

　　始作俑者的儿子就站在他面前，用这样茫然而关心的语气问他。

　　百里弘毅轻垂眼睑，指节微微泛白，许久，才听他答说：“她病逝了。”

　　有些事情，他还是不想让魏无羡知道，那会脏了魏无羡的耳朵，而他也了解魏无羡，不想让他为此愧疚。

　　魏帝做下的罪孽，不该让魏无羡来还。一炷香就好。

　　百里弘毅轻轻默念。

　　殿下，你陪着我上一炷香，要她看看你，我就再也不会提起这事了。母亲不会为难你，更不会怪你，我也一样。他在灵前跪下，认认真真地为他母妃上了一炷香。

　　魏无羡站在他身边，许久没动。百里弘毅就独自叩了三拜。最后一下起身时，他听见了魏无羡在他身边一并跪下的声音。　

　　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缓缓而化，年轻而高高在上的宸王殿下一贯凉薄的脸上，竟也存了几分暖意。

　　他转头，见魏无羡跪在蒲团上，只望着淑妃牌位。　

　　可下一秒，却听见魏无羡轻轻的质问，一字一字的朝他而来：“可我父皇也去世了，宸王殿下。”

　　“我的第一炷香，为什么要上给你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