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手上握着那东西,半晌,极为珍重的收在内袋中。
快刀无影,他不想让那些肮脏龌蹉,沾染魏无羡的红绳分毫。
于是三日后,百里弘毅远抵边境荒凉,而魏无羡华服加身,白玉发冠高髻,自正殿而入,一路挽着言冰云的手,踏上高台。
云台之上,言冰云自案首取下洁白花冠,抬手,轻柔而稳重的为魏无羡戴上。他望着那双干净纯澈的眼,那眼底如今只有他的倒影,轻轻一笑,缓身跪下。
“臣以殊幸,恭祝殿下,熙冠而立,福寿绵长。”
他的阿羡,终于长大了。
他第一次见魏无羡那日,是在皇后的椒房殿,小小的一只,见人就笑。
他也不过只比魏无羡大了两岁,却还是佯装成小大人一般正经端坐,却被魏无羡抓住了髻发的丝带,饶有兴致的往下拽。
“阿羡,不要胡闹。”
皇后出声斥责,魏无羡当即就不敢动了,小孩子脸皮薄,一骂就红了眼睛,泪眼汪汪,又委屈又可怜,言冰云回过头,正撞见这样的场景,他想了想,伸手把那丝带解下来,轻轻系在小太子又细又软的手腕上,宝蓝色的丝带衬的那肌肤愈发白皙稚嫩。
小家伙睁大了眼睛看他,却见言冰云悄悄朝他做了个无声的动作,然后笑了。
再后来,魏无羡越长越大,追在他身后喊他小言哥哥,他就停下来,牵起魏无羡的手,一走就是很远很远。
一直牵到如今的云台之上,翩翩如玉的储君。
他总想着该是什么样大的福气,才把魏无羡养成那样一个灵动又乖巧的样子,在那样险恶的宫廷长大,却从没让魏无羡沾染一点污秽浊泥。
这是世间最干净的璞玉,他要牢牢的护住了。
数日之后,使臣入京。
皇帝在宫内设宴,丝竹管弦声中,晋国使臣立于殿堂中央,扬声道:“晋国来使李炬峣,参见大魏皇帝,皇后。”
他扫视了一眼高台,须臾,笑道:“听闻大魏太子几日前行了加冠礼,我等原想沾一沾太子殿下的喜气,却没曾想大魏边境如此不太平,宵小鼠辈颇多,倒让我耽搁数日,无缘参与了,炬峣在此,也恭祝太子殿下。”
魏无羡见那男子话说的一套一套地同他致歉,却扬着头直视他,颇有几分桀骜跋扈样态,只道:“多谢王世子。”
他虽然理国事不多,却也知道晋国人勇武好斗,又驻北疆,正居大魏后方,虎视眈眈,故而非到不得已地步,两国总维持这那么一层薄薄的关系,相互制衡,谁也动不了谁。
李炬峣是晋王世子,又自小混在军中,在崇武的晋国,地位不可谓不高,此番来魏,更是让人动弹不得。
皇帝只道:“世子既来,大魏必定倾囊相待,还请世子入座。”
李炬峣也不客气,兀自往设给他的座上去了,一席宴会,可谓是硝烟弥漫,偏生那王世子脸上带笑,酒一杯接着一杯,好似没事人一般,充耳不闻。
魏无羡想,这当真是好生大胆的一个人。
待到席散,魏无羡才离去,他今夜小饮了几杯酒,只觉得头昏眼花,只慢慢往宫道回东宫,转过拐角,却忽的听见有人扬声唤他:“太子殿下。”
一转头,见李炬峣带着个小侍走过来,见了他,还像模像样的一鞠躬:“参见殿下。”
魏无羡于是停了脚步,道:“世子找本王?”
“也没什么,只是黑灯瞎火,走在路上瞧见殿下背影纤细,还以为是哪个漂亮宫娥。”李炬峣歪嘴一笑,“唤一声辨认一下。”
“大胆,太子殿下面前,怎可放肆!”魏无羡身边内侍当即呵斥,却被魏无羡拦下,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身形高大的男人,那双眼狭长,在夜里如狼一般危险。
魏无羡只道:“王世子想必是饮多了酒,在这里说胡话了,来人,送王世子去休息,再为世子送一碗醒酒汤。”
李炬峣闻言,闷声一笑。他突然往前半步,压低声音,笑说:“太子殿下当真体贴,只可惜炬峣人微言轻,否则,真要寻一个像太子殿下一般好说话又漂亮的小妾,养在身边开心。”
男人说话带着极冲的酒气,魏无羡皱起眉,却见李炬峣突然后退几步,哈哈笑着转身而去。
“晋人当真行事无度,真不守体统。”
他身边有人这样嘀咕,魏无羡转过头:“既知他们心性如此,就别再多言,今晚见到王世子的事,不必声张。”
他看的出来父皇对此人如何忌惮,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更不会要什么事情来扰了父皇的心。
待回了东宫,甫一踏入宫门,却见一人横冲上来,跪在魏无羡面前,口中哭道:“太子殿下,阿历求您救救公子,皇帝遣人把百里公子关进內庭了。”
百里弘毅几日前就已回来了。
回来得悄无声息,浑身是伤,一倒在床上,就再没起来过。
李炬峣不愧为孔武之人,狡诈无比,早就算准了魏帝打算,反等在伏击之处,将人以致命一击。
晋国使臣平安入京,百里弘毅的任务就失败了。
魏无羡脑子里嗡嗡作响,连先前那一点酒意都霎时没了,颤声问说:“究竟如何?”
“我也不知道,公子伤的重,却不肯叫人来看,一撑就是两个日夜,今日好容易清醒了,皇上却突然遣人来要带走公子,说是问罚……”
阿历话还没说完,却见魏无羡倏忽转身,竟是头也不回匆匆而去了。
他甚少有那样慌张的时刻,片刻也不敢停息的往皇帝寝宫而去,内廷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他身为皇子,再清楚不过。
凡是进去的人,皆是犯下滔天大罪,穷凶极恶,经过一遭酷刑拷打吐露干净,撑不过就草席一卷扔去乱葬岗,尸首全无。
“参见殿下……殿下……殿下您不能进去,皇上与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殿下……”
魏无羡被拦在门外,眼看不远处宫窗烛火通明,他心一急,已然撩袍跪下:“父皇,儿臣求见!”
皇帝近年来身子不好,歇下后若无要事,无人去扰,德胜眼见魏无羡声音愈发大,又急又慌的去扶太子殿下,却听闻里间传来皇后声音:何人在外喧哗?”
魏无羡霍然站起来,喊道:“母后,儿臣有要事求见父皇,求母后开恩,让儿臣见一见父皇吧!”
皇后自教养魏无羡起,从没听他有这样的慌乱无措,当下命人立刻引魏无羡进来,却见魏无羡大步而前,见了皇帝皇后,忽而上前跪倒在皇帝膝前,声音里竟含着几分哭腔:“父皇。”
皇帝正要开口问话,却见魏无羡继续道:“求父皇开恩……宽恕弘毅……他已然带了伤,决计不能再进内廷,父皇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