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驾离京数日,秋狩也终于到了尾声,言冰云毫不意外的拿下了魁首,他是言相长子,又富盛名,旁人自然也没有多少非议,只交口称赞言二公子年少有为。
结狩那日,言冰云一手弯弓策马,随手一发,正命中百步外的芍药,他在众目睽睽中拾起那花,下马往看台而去。
在大魏,献花向来是有非同意味,在男女之间,便是情投意合,心意相通,于好友间,便是知己相交,知音再觅,少女们眼见言冰云一身白衣翩翩而来,皆脸红心跳,幻想着去接那一朵表达爱意的花。
最终,言冰云把花献给了皇帝身边翩翩而立的太子殿下。
他跪在地上,温声道:“臣以此愿,恭祝殿下……千秋万代,百岁无忧。”
这是他年年要同魏无羡说的话。
每年魏无羡生辰,言冰云最终也只会对他说,百岁无忧。
魏无羡曾也奇道:“旁人祝词花哨,怎么你年年都是这样的话。”
言冰云只淡笑不否:“阿羡,只要你一生无忧无虑,那便够了。”
身处权利的顶端,拥有无数的荣华和赞誉,可也要去承受无数的目光与背刺,向来人们总是往高处仰望,他知道自己的使命,也知道皇帝的目的,但保护魏无羡,只是他一个人的选择。
他会永远守着他的殿下,要他无忧无愁,一生幸福。
如此,今年的秋狩,便是正式结束了。
其实按往年而言,秋狩总要持续到金秋才结束,而今年,却因着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而提前收尾了。
晋国大皇子要同大魏郡主联姻,不日前,使臣已踏入大魏边境,不日就要抵达都城。
加冠礼的前三天,皇帝召见了百里弘毅。
“野晋粗鲁,原不配染指大魏郡主,朕命你率人往边境而去,截杀使臣。”
皇帝沉声道:“做的干净一些,边境匪人多出,晋国使臣失手被劫,尸首无果,你明白吗?”
百里弘毅跪在地上,只道:“臣明白。”
边境相去数百余里,其中奔波,想来,他往那而去的那几日,便是魏无羡的加冠礼。
太子殿下的加冠礼,必然是盛宴华章,铺张数百里,他的殿下……会被言冰云一路牵着手,往高坛而去,接受众人的祝福。
而他……却终究连远远看一看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百里弘毅回了宫,才得知魏无羡晚间来找过他。
可他不在这里,太子殿下无所事事的在庭院等了半个时辰,终于也回去了。
百里弘毅听闻此言,只淡声叮嘱:“初秋风冷,以后别让殿下待在外面。”
阿历道:“我原是这样跟太子殿下说的,可殿下说坐在外面能看见桃树落花,说那叫什么深浅处,白衣裳……是什么诗来着,便也不进来了。”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
百里弘毅默默在心底念过一遍,终究嘱咐道:“多担心着点。”
是什么人,让一向乐怀的魏无羡,竟也开始多愁善感,要说出这样的话。
得知百里弘毅明日便要离开,魏无羡终于也坐不住了,竟去而复来,又往洗丹殿去了。
他进来的时候,罕见的没瞧见百里弘毅的随侍,魏无羡站在门外,环视了一周,什么人也没出现。
可他分明得了百里弘毅已经回来的消息,魏无羡心下疑惑,抬脚往里间而去,可没走几步,却把太子殿下吓得当场愣在那里,连话也说不出了。
屏风围缦内,男人背对着他,一头墨发云长搭在宽广的肩上,裸露出其下玉白的肌肤,魏无羡只瞧了一眼,脸蓦然就红了,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又窘又羞。
百里弘毅竟然在沐浴。
他竟然……这么大摇大摆的就走进来了。
谁?”
察觉到身后动静,百里弘毅立时站起身来,转手披上墨色衣裳,“什么人?”
“……”
那人没应答,只又仓皇后退了两步。
他系上衣带,转身一出去,便看到魏无羡捂着眼睛,小心翼翼又无措的站在原地:“我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我就只是走进来,我没有要故意看你沐浴!”
百里弘毅失笑,半晌,才道:“那么殿下现在在做什么?”
魏无羡把眼睛捂得更紧:“你放心,我……我绝对不会……”
百里弘毅把魏无羡的手拉下来了。
小太子的话卡在喉咙里,睁眼,见百里弘毅带着点笑意看他,身上已然拢好了衣服,再没有别的什么了,他愣了片刻,方才干笑道:“啊……你早说嘛,害我白尴尬这么一遭。”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瞧见了更糟糕的东西。
即便是披上里衣,可那领子半拢未拢,浮现出大片裸露的精壮胸膛,晶莹水滴顺着锁骨往下,一直淌到领口里面,直到看不着了。
魏无羡眼睛一撇,发现这样若隐若现的穿一件衣服,反而更要他的命。
百里墨墨染就看着魏无羡焉头焉脑地站在那,满脸通红,好像他才是那个被偷看的人,无奈失笑道:“出去等我。”
待他穿好衣裳,重新出去的时候,魏无羡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软榻上,手上随手翻一本书,百里弘毅走过去,把窗边明烛点上:“殿下怎么大晚上来此?”
魏无羡见他来了,把书一合:“我今天来找过你的……可惜你不在,害我白等一遭。”
他探前身子,问说:“父皇是不是要派你离京去了?”
百里弘毅点点头,“明日午后。”
“这么快?”魏无羡皱起脸,脸上闷闷不乐,“那……那你会很快回来吗?”
三日后,便是他的加冠礼了。
暖色烛光下,魏无羡的脸被衬的如琼脂暖玉般温和,百里弘毅静默片刻,说:“一来一回,十余日。”
那么,便是彻底要错过魏无羡的加冠礼了。
魏无羡显然也清楚了,脸上愈发怏怏起来,只觉得心头发闷。
加冠礼举行完,他便算是个大人了,他期盼着那一天,却也期盼那一天能同百里弘毅分享他这点喜悦。
“可……父皇从不让你突然离开这么远的,又拨了几支暗卫给你,他若非要你做什么要性命不保的事情……不行,我去求父皇,让他另择个人去。”
自私也好,贪心也罢,他就是不想让百里弘毅离他远了,还是在那样的日子里。
小太子急匆匆的地站起身,却被百里弘毅拉住手拦下:“殿下。”
他看着魏无羡闷着头,只定定地看着他,百里弘毅一怔,束手无策地停在那儿。
屋内就他们两个人,魏无羡眼睛只望着百里弘毅,说不清心底的那点委屈和生气从何而来,他只是想让百里弘毅留下来,他担心他的安危,却要来这里见百里弘毅像个没事人一样,跟他说这些话,徒留他一个人难过。
百里弘毅何等心思,可他揣度别人想法容易,一碰上魏无羡,却总要弯弯绕绕才能明白,“殿下,圣意已出,不能朝令夕改,并非儿戏。”
他想了想,轻声说:“不能陪殿下行加冠礼,那么我提前祝贺殿下……不,我便留着我的祝福,等我回来,再同殿下说。”
百里弘毅只望着魏无羡,手也仍按着魏无羡那只手,神色无比认真,“好不好?”
好半晌,才见魏无羡轻轻点一点头。
“那说好了。”
百里弘毅道:“说好了。”
说完这话,他才意识到自己仍拉着魏无羡,才慌忙松开手,魏无羡也如梦初醒般,很不自在的把手往后一藏:“既然明日便要出发了……那你早些休息,我便先走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忽而又折返回来,从手腕上取下什么东西,递给百里弘毅:“这个,给你好了。”
细细的一根红手绳,摊在魏无羡的手心里。
“这是我母后为我求的,说是能平安护福的,我一直带着,现下……就先给你了。”
魏无羡摸摸鼻子,没敢去看百里弘毅的表情:“别多想啊……你还欠我一句祝福,可不要出什么意外,又来诳我。”
红绳纤细,百里弘毅拿起来,却见魏无羡退了半步,竟是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