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停车场。
江予杳突然想起什么,搬东西的手一顿,绞着手指甲悄悄瞟了眼萧有间,想了会儿,又瞟一眼,来来回回好几次。
萧有间抱着垃圾桶吐得快虚脱了,被江予杳这么盯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放下垃圾桶,压着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安,控制轮椅靠近她,他以为江予杳哪里不舒服,伸手道:“怎么了,扭到腰了?东西放我身上吧。”
江予杳躲过萧有间的手,深呼一口气,摇摇头,将一摞不重的零食放到萧有间腿上,关上后备箱:【没事,我想把剩下的零食带回去给同学们吃,不知道你同意不。】
“还以为多大点事。”萧有间放松,“拿去就是了,我不吃。”
往电梯走时,萧有间兀得反应过来。
不对,以江予杳的性子,会愿意将吃的主动让给他人?
萧有间放下去的心脏重新提起。
一路沉默,非常不符合江予杳话痨的性子,萧有间总觉得江予杳有事瞒着自己,大事将临,悬着的心颤抖不已。
到了门前,江予杳再次深呼吸,放下手中的东西掏钥匙,钥匙插进锁孔,不见转动。
江予杳打预防针:【先说好,不骂人。】
萧有间愈发觉得大事不妙。
咔哒。
房门打开,江予杳侧身请进,萧有间狐疑地看了眼江予杳,进去了。
江予杳站在门口垂着头,仿佛能从地缝里瞧见自己悲惨的未来。
“江予杳,进来。”萧有间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无惊无怒,江予杳一时拿不准萧有间的想法,在门口不停磨蹭。
“要我请你?”
江予杳听罢,屁颠屁颠跑抱着东西跑进去,顺便还把门带上。
萧有间看着被黑灰笼罩的厨房,一时呼吸不畅:“麻烦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厨房会变成这样。”
【上周我突发奇想,想试试做饭,但我家没厨具,我就来了你家,谁知你家的火脾气太大了,我才离开几分钟,锅燃了,我当时脑子卡了,想着接水扑灭,谁成想一浇上去火砰的一下变大,烧着了天花板,不过啊,我快速断电断气,然后用水扑灭了。】
江予杳一口气打完,手都比划出残影了。
萧有间看得眼花缭乱,他已经能想象到当时江予杳手忙脚乱灭火的情形了,他右手虚虚按住胸口,深呼吸,竖起大拇哥:“你还挺厉害。”
江予杳娇羞一笑,还颇为不好意思地摆摆手:【过奖过奖,火苗燎了我半截头发,差点烧着我的脸,吓我一跳。】
他就说江予杳怎么换发型了!
还真以为是在夸她呢!
不生气,他知道的,江予杳就是个棒槌,不生气。
萧有间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掐着人中,他怕江予杳再语出惊人什么,一口气背过去。
【我要照顾你,所以就忘了。】江予杳眼睛瞟了眼黑脸的萧有间,头越来越低,手速也越来越慢,【本来我是想找时间清理干净,但你恰好醒了。】
“还是我耽误你了?”萧有间深觉无语。
江予杳还有脸委屈上了,到底是谁照顾谁?
江大小姐自认为能够胜任照顾萧有间的一切事务,辞了护工,除了第一天时刻盯着他,恨不得上厕所都跟着,之后的几天,要么是他自己做康复,要么吃外卖,还要忍着一群人大半夜在他病房里开趴体…
最后还是萧有间任劳任怨请回了护工,可苦了他。
“算起来整整两周时间,你是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儿了吧!”
江予杳心虚低下头。
咕~
江予杳捂着肚子,萧有间揉了揉眉心:“算了,先点外卖吧。”
瞧着大口吃饭的江予杳,萧有间深觉得,此时此景应衬了一句话,饭胀哈脓包。
【接下来,你怎么办?】
虽说提起别人的伤心事不好,但总不可能一直都由她来照顾萧有间吧。
萧有间敲桌:分清楚到底谁照顾谁!
萧有间放下筷子:“不怎么办。”
【啊?】
萧有间抱着双臂:“我家里人搬家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继续在这里生活呗。”
【你不难过?】
“难过什么。”
【你家人不要你了。】
萧有间掩唇轻笑:“你怎么确定,不是我舍弃了他们?”
【啊?】
江予杳摇头,确实没想过。
若她有爸爸妈妈,她稀罕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舍弃他们。
萧有间撑着下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萧有间最初不叫萧有间,姐姐给他取的名字,有有,期盼他以后什么都能拥有。
姐姐一开始没有名字,直到大姐姐第一次唤她有安,于是,姐姐有了名字,叫有安。
有有从小和姐姐一同长大,没有爸爸,没有妈妈,靠着邻居老奶奶的接济,一点一点,艰难活到五岁。
有有从小身体不好,医院的常客,老奶奶家里并不富裕,他俩又太小,没法挣钱。
于是,在有有身体好点的时候,姐姐会带着有有上街捡垃圾,被比他俩大的拾荒者驱赶时,姐姐总是护在他身前,明明姐姐只比他早出生十分钟。
拆迁,明明是好事儿,可惜有有与姐姐没有户口和房本,被赶出了原本生活的小破屋,收留他俩的老奶奶只是说了句“人老了,根儿在这里,不愿意走”,被硬收土地的混混打死,老爷爷报警不成,反而断了一条腿,被同去警局、浑身是伤的邻居拖回来。
老爷爷抱着老奶奶的遗体望着昏蓝的天,破烂的院子,干涸的水井,佝偻着脊背枯坐了一下午。
第二天一早,捡破烂才回家的姐姐与有有发现老爷爷去世了。
两具尸体冻得梆硬,交结依偎。
有有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一幕,青紫的身躯泛着一层苍白,根根分明的睫毛挂满了白霜,原本粗糙温柔、能做出细腻白豆腐的双手,如今连弯曲都困难。
有有不懂,想让奶奶拿稳刚刚买回来的热包子,关节冻得僵直,有有见奶奶拿不住,憋着眼泪强行掰着。
咔嚓。
骨折的声音轻松掩盖住了有有的哭声。
老两口的女儿女婿为了讨公道不停上诉,人微言轻,不得好死。
姐姐带着有有找到女儿时,女婿不知所踪,女儿满身泥污匍匐在地,已经分不清她身上是黑是红,此时的女儿双眼血丝密布,直直瞪视前方,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手心里紧紧撰着全家福,五个人,三个人的脸被朱砂涂抹,一个人的身体被戳了七个窟窿。
姐姐红着眼埋葬了女儿,再次辗转,多方打听,终于在混混动手之前找到了照片里余下的那个人,女儿的女儿。
两个小屁孩,一个未成年,带着深深的仇恨东躲西藏,准备复仇,如此了两年。
可是,对方势力太大,仅凭几只蝼蚁无法撼动大山,女儿的女儿也死了。
为了护住有有,女儿的女儿死在乱刀之下,有有清晰地记得,二十三刀,刀刀不致命。
女儿的女儿血流尽了,呼吸才在他颈边消失。
姐姐在巷子外高呼起火了,来了人,混混们不得不收手。
姐姐又亲手埋葬了女儿的女儿,这次,她没有红了眼睛。
雷雨交加里,姐姐竖起三根手指起誓:“我,有安,在此对天发誓,一定为唐家的血海深仇讨回公道,手刃仇人!”
姐姐带着有有东躲西藏,有有以为一辈子都会陷在仇恨与恐惧中。
天无绝人之路,姐姐和有有的爷爷找到了他们,将他们接回去。
姐姐和有有,有家人了,有有好开心。
但是,这些家人,并没有爷爷奶奶、姨妈姨夫对姐姐、对有有那么好,他们经常冷着一张脸,有有回答不出问题,藤条便会抽打在姐姐身上,反之,姐姐打不过与她对战的成年男子,藤条便会抽到有有身上。
很疼,但没有躺在女儿的女儿身下,感受着她身体的疼痛那么疼。
没了温饱忧患,不用担心仇家找上门,姐姐和有有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七年时间,姐姐拿到了继承权,有有成为第二顺位继承人,姐姐和有有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
从小期盼的美好生活正在朝他们招手时,有有昏迷了。
莫名奇妙的昏迷,有有不知道为什么。
莫名奇妙的醒来,有有也不知道为什么。
只是,这一次醒来,有有没了姐姐。
爷爷说,姐姐报仇时失手了,因为她发现,她爱上了棋子。
棋子反杀,有有失去了姐姐。
两人沉默好久,江予杳憋出来一句:【节哀。】
萧有间低头轻笑,江予杳吓了一跳,以为他失心疯了,萧有间抬头望向江予杳的眼睛:“没事,我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哦哦。】
江予杳不喜欢这个话题,她生硬地换了个:【你这屋子暂时没法住,我送你去酒店吧。】
萧有间叹了口气:“好吧。”
为了方便去探望萧有间,江予杳选了个离她公寓较近的酒店,只隔了一道斑马线。
江予杳总说酒店的饭菜没营养,时常拎着大包小包回家,隔天将萧有间推过来,美名其曰改善伙食,实则萧有间做饭给她吃。
一来二去,江予杳觉得麻烦,干脆让萧有间住到客卧。
每天一早就有热腾腾的粥喝,江予杳做梦都忍不住笑醒。
萧有间表示,万恶的江扒皮。
他能怎么办,任劳任怨做着呗,权当房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