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江予杳玩得正乐呵,被管家一个电话喊回家。
自她醒来,便单方面宣布与江家彻底断了联系。
但毕竟是江家的血脉,还是目前唯一一个礼承认的礼圣,礼在手,江予杳再不愿意,也只能逼着自己回了江家。
江予杳跟着管家走过九曲长廊、庭院流水,停在一扇透着庄严的房门前。
漆红色的花纹交横绸缪,蜿蜒攀爬至屋檐高处,似是在吸吮着房间里的生命,以供房梁的支撑,江予杳只看得见丝丝黑雾,从门中伸出触手,挣扎着欲图将她也拉进深渊。
“小姐,请,掌门人在等您。”
江予杳不愿进去见不愿意见的人,可是手腕处的礼不断催促她,滚烫,焦急,似乎里面的人对礼有着万分吸引。
江予杳指尖微翘,放在封闭处,礼虽有不满,还是老实下来。
“小姐…”
江予杳站在门口的时间太长了,管家忍不住催促。
【姚,你说,门后,有什么。】
管家未料到江予杳会与他说话,稍显讶异,垂眼敛住眸中神色,恭敬道:“自然是日夜想念小姐的人。”
江予杳白中透粉的手指轻触房门,黑雾奋奋蔓延而上,吸吮着江予杳的生命力,尖牙还未咬下,瞬间被礼震散了。
江予杳心中隐隐作痛:【为何,我觉得,门后藏着把把利刃,只待我推开门,千刀万剐。】
三寸金舌的管家此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垂手立在一旁。
心中疼痛越来越盛,江予杳还是说出了想说的那句话。
【这个房间,吃了好多人。】
管家暗自叹了口气:“小姐多虑了,礼会保佑您的。”
是吗,礼会保佑她吗?
江予杳轻笑一声,推开门。
吱呀。
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江予杳进了那吃人的监牢。
躺在病床上的人似是察觉到她的到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左手朝向江予杳的方向无力举起,嘴里不停念着她的名字。
“杳杳…杳杳…”
江予杳进了门,只走了几步便停在原地。
“杳杳...过来...”
江予杳不为所动,却被人强行拽到床边押着坐下,江予杳想起身,被身后的人牢牢按在床边:“老实点。”
江予杳冷眼瞥向肩膀处的那只葱葱玉手,黛眉微蹙。
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女人拉着她的手,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杳杳…对不起…”
江予杳甩开粗糙的手,刺挠,顺势抖落肩上的手:【理应接受你道歉的人,不是我。】
悔恨的泪水顺着女人的眼角滑落,藏进发间。
“我把...这一切...都给你...补偿你...好不好...”
女人注意到,当她说完这句话后,江予杳身后的人表情骤变,她更加死死抓牢江予杳的手。
江予杳没想到快死的人力气还能这么大,刚想抽回手,手心被硬塞进一个东西,江予杳默默撰紧,但她还是冷着脸:【理应得到补偿的人,都不在了。】
“是我造的孽啊!”
女人突然嘶吼出声,吓得屋里众人齐齐向着房门退去。
江予杳目睹着一切,只觉得甚是好笑。
怎么,不是说女人身上全是宝贝吗?
巨龙已倒,一个二个,不敢凑拢来分一杯羹?
【所以呢?】
“我已经为你铺好了路,想走,便去走吧。”
女人深深注视着江予杳,似是要将她的容貌刻进魂魄,松了手。
江予杳脊背发凉,不想与女人多说,在女人松手的那一刻起身,转身离开时被刚开始拽住她的人拦住:“对掌门人放尊重点。”
江予杳瞧着面前女人姣好的面容,真的很想一巴掌抽过去,瞧着虎视眈眈的族老,寡不敌众,她忍了:【滚。】
江浔音咬牙切齿:“你真以为长大了,翅膀硬了,有后台了,我便不敢动你?”
【我能有什么后台呀...】江予杳嗤笑一声,收起笑容与江浔音对峙,【动一个试试。】
江予杳自以为的凶样,在江浔音看来,才出笼的老虎幼崽而已,牙都没长齐,还想咬人。
江浔音怎可能容江予杳挑衅,挥手示意,身后走出几个与江予杳同辈的人,将她团团围住。
【江氏子弟?】江予杳微微歪头,轻笑,举起手腕,摇晃几下,【真要动手?】
清脆的碰撞声,几人面色一变,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江予杳却突然脸色难看。
礼这狗东西,因为她刚刚威胁了礼,自闭了…
作为交付过一缕魂魄的、礼的前前任持有者,江浔音瞬间察觉:“怕什么,只要不涉及性命,礼不会帮她,动手!”
几人顿时洋洋,摩拳擦掌朝着江予杳围拢。
床上的女人见江予杳与江浔音的关系还是剑拔弩张,咳嗽两声:“我还没死呢,出去!”
江予杳顺势要走,女人补充一句:“杳杳留下。”
江予杳捂着闷痛的胸口,看向床上的女人。
这间屋子,有问题!
江浔音瞧了眼女人,冷哼一声出去了,众人也纷纷出去了。
江予杳摊开掌心,勾起绳链打量几眼,眸中满是笑意:【你知道我拿到这东西的后果,你应该也知道,将你的一生之气给我的后果。】
瞧着江予杳开心了,女人也回以微笑:“我知道。”
【你不怕我毁了江家?】
“我既然将它交给你,你有权利掌控它未来的命运,到时候我已经死了,没什么怕不怕的。”女人摇头,“只是,江家,也是他想保护的家。”
【闭嘴!你不配提他!】江予杳扑上前死死掐住女人脖颈,【你凭什么觉得搬出他,我会对江家手下留情?!】
刚刚的嘶吼已经耗尽女人的元气,她早已没了力气反抗,望着双目彤红的江予杳,有那么一瞬间,女人以为江予杳回来了,但充满生命力的双眸告诉她,江予杳不可能回来。
女人勉强牵起唇角,抚摸上江予杳的手:“杳杳,对不起…”
江予杳已是愤怒到极点,杳杳说过,不能被情绪控制,她会变成恶魔的。
江予杳右手抓左手,勉强将手挪开女人的脖子,她背过身平复情绪:【我不可能代替她说出谅解的话。】
“没事,下去之后,我亲自说。”女人目光有些混沌,呆呆望着窗前的一抹朱红,“就怕他们不等我,早早投胎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江予杳忍着身体不适,守在房中,众人都以为她在尽最后的孝义,实则江予杳利用这间房,吸收家族章印中女人的一生之气。
女人落气的那一刻,江浔音妄图强行修改遗嘱,被管家发现、制止,押着她跪倒在江予杳面前。
江予杳错开一步,没有受女人的跪拜。
【你不是最在乎礼节吗?你的好掌门人才咽气呢,这么迫不及待?】
江予杳亮出女人塞给她的家族章印。
“她竟然真的给了你这个小杂种!”江浔音顾不得伪装了,朝着床上已经离去多时的女人嘶吼,“那我算什么!这么多年,我算什么!”
算你倒霉呗。
管家看向江予杳,江予杳慢条斯理挽着头发,神色不变,从小这些污言秽语听得多了去了,江浔音这句,不痛不痒:【篡改医嘱,家规怎么说?】
管家回道:“家法处置,入祠堂三日。”
江浔音少有的惊慌失措:“江予杳,你不能这样对我!”
现在正是夺权的关键,家族章印和礼都在江予杳手中,若她受了家法,定有族老拿此说事,掌门人之位更没了十足把握。
江予杳摇摇头:【算是为掌门人积德吧,禁足就是了,之后再处理。】
两人同时疑惑地望向江予杳,她这么好心?
江予杳表示,爱信不信。
江浔音瞧了眼矗立在江予杳身后的管家,银牙都快咬碎了。
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江氏掌门人去世的消息被有心人不断散播,外界一时间动荡不安,不少豺狼妄图趁机从江氏口中撕下一块肉。
谁也没料到,前任掌门人生前替江予杳准备齐全举礼所需的所有东西,只用了一天,江予杳回祖宅举了礼,正式接手江氏,以现任掌门人的身份,主持了前任掌门人的葬礼。
接下来,江予杳充分利用女人留给她的人,以雷霆手段处理江氏业务,震慑住外界的狼虎,铲除了内部的蛇鼠,迅速在江氏站稳脚跟,完成江予杳第一个心愿:
将江浔音赶出江氏。
“江氏列祖列宗在上。”
“今江氏逆子浔音,彝伦不墩,德行亏失,故开祠堂,祭先人,剔除族谱,后其行事合德,与江氏再无瓜葛。”
“望族人谨记,品德修养,终身慎求。”
江浔音跪在祠堂正中,听此宣判,整个人扑向江予杳,却被人按在地上,挣扎间头发散乱,尘土满面。
“江予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你妈!把我剔除族谱,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以为,最差也只是软禁,还会有翻盘的机会,结果直接当头一棒。
所有人都未想到,江予杳说的处理,竟然是剔除族谱。
江予杳觉得江浔音到现在这种地步还能说出这种话,可笑至极:【就算天打雷劈,也是你先受着。】
江浔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章印,印上判书。
此时,陈家。
收到消息的陈絮汕颓然跌坐在地:“江予杳,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对江浔音出手?”
“你就不能再等等,等手中大权彻底稳固再动手吗?”
“你这不就相当于撕开自己最不想触碰的一切,以自己为笑柄,剔除江浔音,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两天后,江家。
“江予杳也是厉害,短短两个月就将江浔音赶出了江氏。”
“早看江浔音不顺眼了,仗着自己是她那一辈唯一活着的,掌门人是她妈,在江家横行霸道。”
“就是,成天装出一副恭敬孝顺,谁不知道她早早盼着掌门人死啊。”
“终于有个人能收拾她了。”
“都是些疯子,你们说,江予杳能斗得过那些怪物吗?”
“疯子写的词还真不错,彝伦不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斗不斗得过不知道,但肯定乐意见得,毕竟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疯子还挺有能耐,连请两次祠堂。”
“话说,通知我们回来干什么?”
叩叩。
身后陡然响起声音,哄笑的几人回身,江予杳好整以暇靠在梁柱旁,微微笑着:【如你所愿,马上就有第三次请祠堂了呢。】
几人后脊发凉,纷纷跪倒在地:“掌门人,我们知道错了。”
【记得参加明日的大典。】
“是...”
“是...”
江予杳坐在正堂,手中把玩着家族章印,面前的红木长桌旁坐满了族中长老。
“江予杳,就算你是掌门人,也不可如此胡闹!”
三长老若是有头发,只怕此时早已怒发冲冠。
江予杳不以为然:【三长老,我敬重你是长辈,才让你坐在此处。】
“谁家两月之内请三次祠堂?”四长老也拍案而起,“我们江家记录在册的传承好歹也有近千年,这种丑事传出去,迟早沦为世家大族的笑柄!”
【说得好像现在的江家不是笑柄一般。】
“竖子!”几位长老吹胡子瞪眼。
江予杳耸耸肩:【所以,我这不是不让这些事儿传出去吗?】
紧闭的房门,在此刻打开。
管家恭恭敬敬立在门外:“掌门人,江氏全族在此,无漏一人。”
偌大的场地,站了千人。
所有长老惊起,指着江予杳颤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予杳握住家族章印起身,走向院场:【我以江氏五十九代掌门人之位,在此举礼:江氏族人,不得私自言论江氏予杳,不得外传有关江氏予杳的一切消息。】
【违者,禁礼。】
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竟只是为此,三次请祠堂?!”
“荒唐,荒唐至极。”
“江予杳,你怎可如此!”
“胆大妄为,江氏怎会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长老会怎么想的!为何不阻拦一二!”
“大长老…”众人求助。
江予杳看向坐在桌首的大长老,勾唇浅笑。
“都是孽啊。”大长老叹了口气,她的银发在江祈会死的那一刻开始,便没了灰亮,“你们看着我作甚?礼已举,诸位还有挽回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