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有间睫毛微颤，入眼的是暖白色天花板，窗帘微动，屋外大好的阳光照进来，树荫斑驳摇晃。
清风带来沁人心脾的馨香，萧有间脑子开始运转，他试着起身，身体像是放置多年近期重启的机械，关节处锈迹斑斑，没有油的润滑，动一动都很艰难。
江予杳提着保温桶开门，被子掀起一角，床上没有人，江予杳吓得一激灵，赶紧进去。
萧有间匍匐在床下的另一侧，四肢不听使唤，非常不协调，恰巧屏风遮挡了江予杳的视线。
江予杳拿出手机录像，在萧有间幽怨的眼神中放好保温桶，快步走过去将萧有间扶起坐在地上，双手环着萧有间的腰，肩膀顶着萧有间的腋下撑住他，一个巧劲儿，萧有间竖了起来，几乎脚不沾地。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江予杳将人扶到沙发旁，萧有间的手环过女生大半，搭在女生的腰侧，他顺着女生的力道坐下。
江予杳将抱枕垫在萧有间背后，让他靠着舒服点：【不用震惊，你瘦了很多，挺轻的。】
“我…咳咳咳…”萧有间摸着自己的喉咙，不说话还不觉得，一说话就像有热风吹动，喉间干裂瘙痒，刀刮样的疼痛，血腥味密布，使他忍不住咳嗽。
江予杳给他倒了杯水，喂到唇边：【别喝，抿一点润润喉。】
萧有间双手无力，连杯子都端不稳，只能就着江予杳的手抿了点水，他试着发出声音，如老旧的风车鼓动，只有细微的破风声。
江予杳示意：【你先别说话。】
萧有间看了眼桌上的台历，已经九月份了，他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江予杳摇头：【不清楚，你昏迷快两个月了，那次说好到你家去吃饭，却发现你晕倒在床边，我打120送你去医院，全身都查遍了，还是没查出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最后医生给的结论是，你单纯睡着了。】
江予杳抱胸嫌弃：【还说我身体差，我看你才是真正的脆皮大学生。】
萧有间垂下眼，第几次了？他都快不记得了。
江予杳顿了顿，萧有间应该有知情权：【导员给你家里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学校派人去你留的地址找你家人，去的时候房子已经搬空了，据说二月份就搬走了。】
萧有间意料之中。
【你昏迷期间有个自称是你姑姑的人，来看过你。】江予杳算了算时间，【就在昨天。】
姑姑来看他？
萧有间很奇怪，姑姑不喜欢他，不喜欢姐姐，也不喜欢萧家，巴不得离萧家越远越好，怎会来看他。
江予杳小心翼翼观察萧有间的情绪，见萧有间没有太大的波动，蹩脚安慰：【没事，你家人也许是…额…度假去了？】
哪有度假是得把家里搬空的程度？
好吧，江予杳编不下去，手尴尬的停在那。
萧有间淡淡一笑，揉了揉女生柔软的头发：【没关系，我习惯了。】
江予杳没躲，经历这几个月的学习、成长，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有些行动上的安慰，她倾身将萧有间搂在怀中，小手有节奏的拍着他的后背，嘴里无声说着“没事没事，我在呢”。
微弱的气流轻轻呼过萧有间脖颈，微痒。
萧有间下巴枕在江予杳肩上，回抱江予杳。
他突然觉得，或许，爷爷的话并不是真的。
江予杳，心不狠，也不聪明。
江予杳感觉差不多了，拍拍萧有间示意松开：【我特意给你煮的粥。】
萧有间挑眉：【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江予杳当没看见，自顾自打开保温桶，将冒着热气、香气扑鼻的小米粥端到萧有间面前：【这个可好吃了，每次带来你都没醒，我就自己吃，味道特别棒，但是你才醒，不能吃东西。】
白粥，点缀着几粒虾米，对于许久未吃饭的萧有间，异常吸引，萧有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所以呢？】
【当然是你看着我吃咯。】
呵呵。
萧有间皮笑肉不笑，看着江予杳风卷残云喝完了小米粥，一滴不剩。
【好吃吗？】
【好吃！】
江予杳擦了擦嘴角，难得的不好意思，拍了拍皮笑肉不笑的萧有间的肩膀：【没事，等你好了，我也给你点。】
萧有间咬牙切齿：【不是说你做的吗？】
江予杳打哈哈：【医生说了，才苏醒的病人不能吃东西，所以，不能怪我无情...】
萧有间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江予杳摇头：【等等，我们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
【医生知道你醒了吗？】
萧有间反应过来：【吃午饭呢，应该不知道吧。】
江予杳按响床头的护士铃，风风火火出门，跑向医生值班室。
萧有间觉得自己心里没有以前那种空落落的茫然，他心头暖暖的，想着，若是江予杳能说话的话，怕是整个楼层都听得到她激动的大嗓门。
能说话的话？
这...这里是...B大校园区公寓，二栋三零六。
这句话，是谁说的？
医生仔细询问、检查，萧有间有些问题闭口不谈，她叹了口气，也不再追问，只是嘱咐江予杳接下来的注意事项，毕竟躺了两个月，还要留院观察需不需要进一步复健。
江予杳听后拦住想要出院的萧有间，愣是又住了一周。
终于，江予杳在护工阿姨的帮助下收拾好大包小包，将东西摞在萧有间身上，推着萧有间出了医院大门。
其实一开始没这么多行李，是江予杳告诉了贺琦铭她们，于是，班上的人都来给江大佬的饭搭子撑场子，一群人提着大包小包来看萧有间，偌大的病房，差点没挤下三十多号人。
也是奇怪，萧有间突然昏迷这么大个事儿，除了校领导打过一次电话表明医药费学校报销，萧有间的导师、家人，包括平时关系密切的陆觞都没来关心询问过。
江予杳在学校里碰到过陆觞，陆觞的回答是：“有江予杳你这个正牌女友在，我们这些闲杂人等去那做什么？”
贺琦铭替江予杳解释：“予杳不是萧有间的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会有萧有间家的钥匙？”陆觞根本不信这一说辞，“我都没去过萧有间家里，江予杳去了还不能证明…”
贺琦铭开始冒火气：“我们一寝室的都去了，怎么，我们都是萧有间的女朋友？”
“说不定呢。”
贺琦铭火气蹭蹭往上长：“萧有间在医院里躺了多久了，你们一次都没去过，你还好意思在这里阴阳怪气，怪不得萧有间不让你去他家，还是萧有间好朋友呢，哼，我看就是个塑料兄弟情。”
陆觞睥睨一笑：“你懂什么。”
“嘿，我懂什么？我懂朋友之间两肋插刀，而不是像你这种冷心冷情的人，面对朋友的困境无动于衷！”
“呵，煞笔。”
“你竟然骂我！”
接下来的一大堆话江予杳懒得和陆觞掰扯，拉着想要理论的几人走了，她算是明白了，萧有间看似人际关系挺不错的，实则都是塑料情谊。
此时的江予杳已经被贺琦铭三人调教的有同情心了，反正萧有间昏迷也有她的一小部分原因，所以，萧有间住院的大小事宜江予杳直接包了。
上课的时候请护工，没课的时候去医院照顾萧有间，和他说话，偶尔让贺琦铭三人过来开个小趴体，美名其曰精神疗法。
在外人看来，江予杳默认了是萧有间的女朋友。
坐上副驾驶，萧有间微微皱眉，看到江予杳放好轮椅，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眉心挤出个“川”字。
他拉住江予杳卡安全带的手，声音带着不确定：“你开？”
江予杳点头，示意萧有间挪开手。
萧有间嘴角微抽：“要不...我来？”
萧有间见识过江予杳的车技。
寒假的时候，江予杳想开车，她拿到驾驶证还没碰过车呢，萧有间抵不过她可怜兮兮的祈求，答应了。
两人换位置，江予杳坐上驾驶座，萧有间的手刚碰上副驾驶门把手，发动机轰轰炸响，他只看清江予杳兴奋的神情，“注意安全”还未说出口，下一秒，车子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出，萧有间吸上一口汽车尾气。
哗！
簌！
歘！
咿！
果然，八车道有八车道的好处，在萧有间震惊的目光中，江予杳控制着方向盘与来往的汽车擦身而过，一个漂亮的漂移，车头对准萧有间。
该说不说，当时萧有间遗言都想好了，在他以为车子向他冲来、要跳进草丛避险时，又是一个漂移，车稳稳停在萧有间身边，门把手刚好碰上萧有间的指甲盖。
萧有间后知后觉冒出一身冷汗。
江予杳朝他抛了个自以为帅气的媚眼儿。
其实天很黑，萧有间没看到，不然指定心梗。
幸亏当时已经很晚了，道路上只有零零碎碎几辆压马路的车，车主们纷纷急刹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都开窗对着江予杳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瓜娃子，是不是疯球了？找死也不是你这么个找法，要死滚远点去！大过年的，晦气。”
“飞起个钏钏样，赶到去投胎蛮？大过年的，阎王还要休假勒。”
“日龙包个黄棒开车开成这个批样子，还敢上路祸害人？有本事下车！看老子不弄死你！！”
有个A6车主气不过，下车想找江予杳理论，一看到阿斯顿经典铭牌，行动丝滑转身回车，挂档，踩油门，一溜烟跑了。
算了，有钱的惹不起，有钱且不要命的傻蛋更惹不起。
江予杳打开车门，精神铮铮跑到萧有间面前手舞足蹈：【好爽啊，你的车真厉害！】
萧有间捂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朝江予杳僵笑着竖起大拇指：“你的车技也真不错。”
江予杳没听见那几人骂她的话，听到萧有间的肯定，她倍受鼓舞：【要不回去的车我来开？】
萧有间按住江予杳躁动的头顶转了个圈儿，他怕他忍不住动手收拾江予杳，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驾校的教练教的都是些啥！误人子弟！将生命当儿戏！
“我突然想起我的车刹车有点问题，你不熟悉我的车，还是我来开吧。”
江予杳梗着脖子想转回去，却被萧有间狠狠压制，她还想试试：【不呀，漂移的时候刹车踩得嘎嘎带劲儿，没问题。】
不容江予杳拒绝，萧有间箍住她的脖颈将她按进副驾驶，栓好安全带。
往事不堪回首啊。
江予杳见萧有间的安全带没有系好，以为是他动作不便，探身将萧有间困在座位上。
咔哒，是萧有间无声的挣扎。
其实萧有间身体已经恢复了个八八九九，走路没问题，但他想让江予杳多陪陪自己，故意扮娇弱。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造孽啊。
【别怕，我开车可稳了，贺琦铭她们都说好，非常稳当。】江予杳看出萧有间的不信任，贴心安慰，【飞一样的感觉。】
贺琦铭、秦瑜、牧维年：过山车坐过吗？飞一样的感觉。
【准备好，出发喽！】
萧有间屏住呼吸，右手不由自主拽紧把手，面部肌肉颤抖：“我们，可以慢一点吗？”
江予杳恍然大悟，抽空比划：【你怕出事？】
环城高速上，车身微微左偏，萧有间心都吊起来了，快速将江予杳的手按回方向盘：“没，在医院里憋久了，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也是。
江予杳不疑有他，缓慢降下车速，驶离了快车道。
车里很安静，萧有间怕江予杳提速，开始和她说话，一直都是萧有间说，江予杳听，时不时点个头回应。
直到，萧有间提到了江予杳的车：“这车不错，什么时候买的？”
江予杳顿时来了兴致，手抬离方向盘，想比划什么，萧有间及时按住江予杳的肩膀，补救道：“不急，下车再说。”
我滴这个嘴啊！
萧有间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子，太吓人了，鬼知道刚刚前面的急刹灯亮起，江予杳车速未减，头还瞥向他时，萧有间是多么心惊胆战，他干脆别过头，专心看窗外的风景。
回去后他一定要向牧维年告状，让她仨好生说道说道江予杳这个行车问题！
所以，“行车不规范，亲人两泪行”。
终于，两人平安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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