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
林宁国打开门,看到银发丛生的耄耋老人站在门口,很奇怪,他虽然是新华社记者,也认识很多外籍友人,但这个年纪的老人家,他没什么印象。
“请问您认识他吗?”老人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合照,林宁国看着照片上的人,更加惶惑了。
“您是……”
“您好,我叫瓦西里。”
林宁国恍然大悟。
“对不起,我不认识他,您远道而来,想必还没好好休息吧?我这边有招待室,请进来坐坐吧。”
瓦西里笑道,“林记者,我认识你的,你是很有名的战地记者,真厉害。”
林宁国是新华社的外派记者,长期在外国冲突地区进行报道,也曾随着维和部队深入危地,解救人质。
他是退伍军人出身,家里更是三代从军,从来不惧危险。
他听到瓦西里的赞美,颇为腼腆道,“您过奖了。”
瓦西里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温茶,望着林宁国出神。
“林记者,你不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但我一直希望你们能够认识他,能够了解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请允许我向你介绍他。”
林宁国自然愿闻其详。
“说起来,他曾经的小字,就叫宁国,也姓林;只是后来中国抗日战争爆发,他的家人在战争中死去,为了复仇,他把小字改成了永昭。永远不忘国仇家恨,昭雪报仇。”
林宁国今年只有二十五岁,而今年,是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抗日战争的胜利都已经是六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他叫林杭。”
林杭。
当这个名字出现在他耳朵里时,林宁国更加笃定了。
他,认识林杭。
林杭是他的表爷爷。
但在解放战争时期就牺牲了。
只有衣冠冢,和无数牺牲在西南的先烈们葬在一起。
但他不能告诉瓦西里,因为表爷爷给爷爷的最后一封信里,也许是有了预感,信中所写如果在未来有一个叫瓦西里的俄国人来打探他的消息,千万不要告诉他,自己已经不在了。
“林泉漱玉,江南杭景。很好听的名字呢。”
“是呐,他就和这个名字一样美好。”瓦西里温柔道。
“只是我已经失去了他的消息,整整六十一年。”
瓦西里怅然若失。
很多年前,他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们。
后来,又失去了祖国的信任。
家人也在日复一日的隔绝中故去。
他不知道自己靠什么活了下来,也许是为了找到已经失去音讯的爱人的信念,让他一直支撑到现在。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瓦西里想到,林杭也一定会在中国等他。
由于种种原因,他直到苏联解体,才能离开那座囚禁他半生的莫斯科城,回到已经没有了父母的故乡;他只留在家乡三天,往后余生再未回到故土。
他来到中国,但当时通讯落后,很多很多战争时代的人们都无法再寻觅踪影;他坚持不懈,走过了一程又一程的山水,才好不容易打探到林杭还有亲人在世。
林宁国,就是林杭的后人。
可他不愿意告诉自己,林杭的存在。
也许——
瓦西里心中早有决断,只是他无法释然。
昭昭。
生不能相守,死也一定要重逢。
“林记者,或许我该称呼你一声,小宁国。我是你表爷爷林杭的——爱人。”
瓦西里的坦诚炽热,让林宁国怔忡,尔后两行热泪自目中滑落,他拥抱住瓦西里,用俄语亲切道,“瓦西里爷爷,我可真笨,你能找到我,说明您早已知晓。”
瓦西里给林宁国一个早安吻,温柔道“孩子,找到你,我已经用光幸运;林杭已经等了我很多很多年了,我该去见他了。”
“不不不,他希望您长命百岁。”
瓦西里轻轻摇头。
林宁国不知道这位耄耋老人,也是苏联的卫国战争英雄,为了这一天,已经快要耗尽了生命。
“我的好孩子,我们生来就是一体的,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林宁国不忍心拒绝他,“他在西南烈士陵园,您放心,那里有很多很多志同道合的先辈陪着他,他不会孤单的。”
瓦西里笑道,“他倒好,身边那么多朋友同志,不像我,这么多年来,只剩下米沙和科里亚了,后来连米沙和科里亚也走了,我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
林宁国握住他的手,“瓦西里爷爷,我相信表爷爷一直一直都很爱你。”
西南烈士陵园,位于歌乐山下。
这里有很多著名的烈士,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瓦西里买了一束向日葵,这是苏联的颜色,也是林杭最喜欢的鲜花。
林宁国搀扶着他,走上白石阶,走到一簇簇白石碑前。
瓦西里慢慢地走过,望着一座座墓碑,很多人连名字都没有,很多人甚至还不到成年……
在苏联,也有很多这样的烈士陵园,很多年轻的战士也如眼前墓碑之下的英灵,他们有着共同的信仰,最后也在红星之中永生。
他伫立。
怀抱着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缓缓鞠躬。
三次。
林杭。
瓦西里蹲下身,将向日葵放在那座烈士碑前,脸庞贴在林杭二字前。
“昭昭,我来了。”
林宁国安静地站在那里,也许他能从温柔怀抱着墓碑的瓦西里的脸庞上,看到当时的表爷爷是以怎样壮烈而又不舍的心灵面对绞索的逼近。
翌日。
当林宁国看到空荡荡的床铺,他意识到了什么,冲向烈士陵园。
秋天的叶,其黄而陨。
凉风习习,拂开落叶如织。
很多人都默默地站在那里,人群的中心,那座刻着‘林杭’二字的烈士碑前,一个耄耋老人靠在上面,怀里抱着一张合照,明艳的向日葵如他的笑容般灿烂。
他终于幸福地追寻到了他的爱人,在时光的年轮里,与永远年轻的中国人在一起。
1949年,9月30日。
秋雨绵绵的西南。
浑身鲜血的战士被锁着镣铐,一步一蹒跚地朝前走去,依然脊背挺直。
共产*人的的脊梁,永远坚强不屈。
林杭走上行刑台,眼前绞索森严。
他从不后悔投身于革命之中,为了人民献身。
只是,他始终有遗憾。
他答应过一个人,要和他去到自己的故乡,日出日落,花开花谢,直到生命的轮回。
他知道,如果他的爱人知道了他的牺牲,想必也是活不下去了。
不如为他留个念想,只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直到遗忘他。
林杭抬头,望见北方的天。
他的爱人,来自大洋之边,是最明艳的向阳之花。
他何其有幸。
在死亡面前,他温柔地笑着,仿佛看到了热情如火的俄国人站在那边朝他笑着挥手。
“瓦列什卡”
轰隆一声,惊雷撕裂天空。
碧海丹青吐血花。
中途插个副CP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