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西伯利亚,万里冰雪,风光纯净。
这个战俘营里,已经没有战俘了。
所有战俘都已经遣送回国。
在1949年的1月。
夏威尔扶着莫桑坐在在窗前,他们的少年时代有过许多次并肩望着落雪之中安宁静谧的柏林;可现在,柏林已经成为他们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年少时总想离开故乡到世界尽头,大起大落后才明白,故乡是永恒的归宿,能安放游子的灵魂。
“小夏,你和我走,我们一起回家,我很认真的想了,我不愿意将你留在这里;这里太冷了,即使是春天,也这样的冷。”
德国青年握住他的手,发现他的手特别地凉,心疼地将他的手包起来,放在自己怀里捂暖。
“莫桑,我相信他。”
温柔的德国人突然就抓住他的衣襟,房间里燃着暖气,一点也不冷,夏威尔穿着长袖白衫,很轻易就被莫桑扯开了衣领,浸润了他温度的蓝玉矢车菊,安静地依附在他的颈项上,栩栩如生。
“你是矢车菊的化身,如果我要回德国,希望能拿走这条项链——给我留一个念想,好吗?”莫桑温柔地笑。
夏威尔心里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他握住矢车菊,笑道,“莫桑要是喜欢,我找人给你定制一个一模一样的,这个可不能送给你呢?因为这不只是属于我的,也是属于萨沙的。”
“小夏这么这样小气呀。”莫桑笑着将矢车菊项链摘下,握在手掌心里。
夏威尔想逗他玩,就一直扑着‘又求又打’的;莫桑一直高高举着项链,温柔地笑望住他粉润的脸颊,偏头亲吻了他。
夏威尔也给了莫桑一个早安的吻面礼,“好莫桑~快还给我啦,要是摔坏了,萨沙可是要让我罚站的呢。”
当他认真地注视莫桑时,却意外地被他淡漠的神情震慑,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莫桑左手拇指和食指捻着矢车菊,轻轻地滑了一下,他似乎拥有什么魔力,矢车菊竟然一分而开,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是突然多了几分凝重,因为矢车菊项链展开后,里面只有金玫瑰的纹路,栩栩如生。
夏威尔眼前一亮,没想到这项链还暗藏玄机呢?
“看来,我发现了新大陆。”莫桑揶揄道。
夏威尔握住他的手,撒娇地笑,“看来真的不能给你了呢?我今晚就去给你做一个更好看的,你以后带着;你是我的家人,我将永远追随你,若是辛苦劳累了,你来苏联找我,我是你永远的依靠;不,若你嫌弃路途遥远,烦请你写信给我,你在哪里,我都能到。”
莫桑知道自己是幸福的。
巴伐利亚的春天一直都在,从未离去。
他不希望巴伐利亚的春天染上灰色的阴霾。
安德烈疯狂酗酒,他的部下被他丢在门外,根本不能进去;瓦西里的到来让这群克格勃们看到了希望,只见瓦西里一脚踢开了门,又在进去以后将门重重摔上。
安德烈靠坐在桌子上,烂醉如泥。
“瓦列什卡……”
瓦西里将他拽了起来,打开二楼的窗户,将他直接丢了下去。
现在雪落大地,厚厚一层,更何况楼层不算太高,安德烈是仰躺着摔在雪地上的,瞬间清醒。
瓦西里走到他面前,冷漠地注视他。
安德烈坐起身,白茫茫的雪地,寂寥如斯。
“你都不怕死,与其死在萨沙手里,不如就这样摔死更好。”
安德烈有一双美丽的夏日浅海的眼眸,让人能够看到索契的海洋;但现在,索契是海洋被迷雾笼罩,黑暗深邃,令人恐惧。
“我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让那个德国人的存在!伤害到萨沙!”
“你给我闭嘴!”瓦西里握住他的肩膀,“这里没有什么德国人!从来没有!”
安德烈沉默地注视他,倏然一笑,无比讽刺,“瓦列什卡,那个德国人是上帝的天使吗?能让你和萨沙都为他疯狂着迷?”
“安德鲁沙,你这次真的过火了!”瓦西里语气严肃。
安德烈躺倒在雪地里,寒冷侵蚀他的内心。
“无非是夏威尔.安德塞尔!更像——”
“安德鲁沙!”瓦西里捂住他的嘴,“别说了!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
安德烈微笑着,双眸洇红。
瓦西里为他打水洗脸,轻声道 ,“安德鲁沙,这是最后一次,答应我好吗?我的安德鲁沙,你想想我们的友谊,你怎么舍得让我们为难?”
“瓦列什卡”安德烈蜷缩在他的怀抱里,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德国人!萨沙护着他我能理解!为什么你也爱他!你也把他当成至亲至朋!”
“不不不”瓦西里心碎地说,“我爱你们任何人。”
“是他抢走了你们!”
安德烈的世界里,只有四个人,伊万,自己,萨沙,瓦列什卡。
伊万是他的亲情,萨沙是他的爱情,瓦列什卡是他的友情。
伊万不在了,他只有他们了。
他不允许有人抢走他们,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瓦西里抱着他,苏联的花楸树,枝叶连根,共同为养育自己的北国大地遮蔽风雨。
安德烈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幸福的,他还有瓦列什卡。
对不起瓦列什卡,让你如此为难。
脚步声安静后,门被推开了。
瓦西里不赞同地看着来人,用眼神示意他离开。
但来人分毫不动地站在那里,从苍茫雪原里走来,半个影子隐没在黑暗中。
“瓦列什卡,这从来就和你没关系。”
瓦西里将安德烈流泪的脸庞捧在怀抱之中,不让他去看能令他彻底心碎的眼眸。
“他是我们的朋友,萨沙。”
“可十九岁那年就不再是了,我害怕见到他,却又渴望见到他,你根本不知道这种煎熬的感觉;直到那夜柏林城中。”
安德烈从瓦西里的怀抱中抬起眼,他听到萨沙温柔的话语,也这般看到了萨沙冰冷的眼睛,西伯利亚的雪,凛冽刺骨。
“萨沙,你把我和他都当成了傻子……”
安德烈很平静的,安宁地望着他,就像十九岁那年夜晚中的自己;但这世间也就只有他自己还记得那一夜了,记得那一夜海崖的风。
“瓦列什卡,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朋友,你就该相信我不会在这里对他动手,你先回去吧。”亚历山大轻声道。
瓦西里望向安德烈,只要他不愿意再见到亚历山大,他一定会把他赶得远远的。
“瓦列什卡,我们还是要说清楚的。”
瓦西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起身离去。
安德烈蜷缩在床榻上,他是俄国万里平原上最美丽夺目的向日葵;向日葵濒临凋零,唯有巴伐利亚的玫瑰,依旧娇艳。
“安德鲁沙。”亚历山大将他抱进怀里,用额头蹭他。
安德烈抿住双唇,凋零的向日葵,已经无法再投入太阳的怀抱;只是美丽的太阳总能在死亡前让他感受到温暖。
他脸色苍白,双唇逐渐乌紫。
亚历山大用手紧紧地掐住他的脖子,几乎扭断。
他没有挣扎,他只希望凋零的灵魂能够得到救赎;可萨沙就是这样的人,不想对他心慈手软,却又不愿意亲手杀他;就如现在,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道,慢慢弱了下去;在他还没来得及拥抱呼吸时,脸就被按进枕头里。
身上克格勃的军装被揉出一道道褶皱,纽扣也在暴力撕扯中崩裂;他被翻过来,直面眼前的男人。
“安德鲁沙”亚历山大低头亲吻他的嘴角,用脸蹭他,“我们可以拥抱,可以接吻,但那不是爱。我在可怜你,你从小就这样可怜。”
“但你不是将你仅存的怜悯,给了他吗?帕沙……”安德烈微微一笑,犹如枝头跌落的山茶。
“在天上看着你呢。”
帕沙是他的软肋,是记忆深处永远的伤痕;安德烈环住他的脖子,“太阳花枯萎了,你就找和他相似的向日葵;后来,你又抛弃了即将凋零的向日葵,寻找那朵盛放的玫瑰。你就承认吧,你只是嫉妒。你得不到自己希望的爱,却又扭曲的想要夺去别人的挚爱。让我猜猜,他一开始爱的人,不是你吧?你只是借着帕沙的名义,将他从别人身边抢走;你只想那个德国人死,不要否认,他死了,你的玫瑰就永远是你的了。”
安德烈永远比瓦西里懂他。
也许这就是赤诚的友人和心怀隐秘的情人之间的区别。
“我在帮你,你反而恨我,这不是很荒谬吗?”安德烈亲吻他的双唇,“这难道不是你的默许?”
安德烈是亚历山大的阴暗面,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阴暗面。
亚历山大最终无法打败这种阴暗面。
安德烈靠在他怀里,轻柔道,“怎么了萨沙,你害怕见到我么?可我永远不会伤害你,我的萨沙。”
他们依偎在柔软的被褥间,北冰洋的海水遇到夏日的季风,融化了蓝。
瓦西里站在走廊外,瞧见那束灯光灭掉,心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来。
那个单纯的德国人什么都不知道,欺骗若有一日被揭穿,他又该如何自处?
帕沙,在瓦西里的记忆里已经远去许久,迩来十年。
但他始终记得很小的时候,见过金灿灿的阳光,永远向上的太阳花,将彼时年幼清纯的萨沙笼罩在怀抱里,那时的他多么幸福。
今日,俄历1949年二月二日。
也是历史1949年,3月。
他已经很久没有林杭的消息了,自从去年回了一封信后,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最近心脏一直在犯疼,老毛病了,严刑拷打下,身体总有被摧残的时刻。
不知道在遥远的东方,他的爱人此刻究竟身处何地,在暗夜里踽踽独行,总要付出比旁人更多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