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形容亚历山大和夏威尔现在的关系呢?
正义的使者和邪恶的罪人?高高在上的长官和卑微的俘虏?还是主人与奴隶?爱与恨?
夏威尔每天都待在军官楼里,他可以随意走动,但就是出不了这座囚笼一样的建筑。他喜欢语言,能够认识和熟悉世界上所有的语言,对于他来说是最大最美好的兴趣;可现在,他看着翻译了一半的作品,上面的词还真是够讽刺的——《镜花水月》。
听说他翻译的作品在瑞士和欧洲大卖,很多人都写信寄过来赞美翻译这一部部作品的匿名翻译大家。
夏威尔读过其中一封,一位来自冰岛的小女孩,赞美他如果从政,一定会成为一位非常出色的外交翻译官。
可是现在,他连逃出军官楼都是奢望,更别说怀揣自己的梦想去世界各地。
感到难过心痛的时候,夏威尔都会拿起自己翻译过的作品,就是那些俄文书,一页一页地去看,拿笔在上面标注其他的语言,这会让他暂时忘记现在发生的一切。
沉浸在语言和文字里,能让他跟随文字,领略到瑞士阿尔卑斯山的风光,挪威的峡湾雄奇深邃,冰岛的极光,法国夏日的阳光海洋,意大利的千年古城罗马,埃及金字塔和尼罗河的历史悠远,英伦三岛的玫瑰花开,遥远的大洋彼岸的美国现代化都市的传说。
这些地方,都是他曾经憧憬过和莫桑一起去的地方。
他也会敲响林杭的门,希望他能给自己一本关于中国风光的书。
和林杭学习中文的这些日子,他已经可以完全无障碍地看懂每一个汉语。
林杭见到雪一样苍白的人儿,像栀子花落时的脆弱;他心疼地拥抱对方,将一本《国家地理》交给他。
“夏威尔,我也正好要去找你,我要回中国去了。”林杭温柔道。
“林?你怎么要回去了?还没有两年呢?”夏威尔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因为一旦林杭离开这里,他们将再也见不到了。
“现在我国的国内形势很微妙,星星之火和三座大山之间的彻底较量一触即发;我作为共/产/党员,又是情报部的情报员,必须要回去。”
夏威尔握住他的手,“林,那你这一走,还能回来吗?你是我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你知道的,我很喜欢跟着你一起学习,你是一位很出色的老师。”
林杭温柔道,“夏威尔,你不用怕,我们中国有句话——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只要你不忘记我,我也不忘记你,我们终将有重逢的一日。”
转身,夏威尔看到瓦西里。
他手掌有些颤抖,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他和林杭之间,也许也有不能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情谊。
自己现在应该离开,不能打扰他们离别前的独处。
夏威尔在心里默默祝福林杭能够平安幸福地走下去。
他抱着那本林杭留给他的礼物,蜷缩在墙根角落里,兴趣高致地翻看和做笔记。
他在泰山的图片旁边写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在西湖的图片旁边写上‘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在长江的图片旁边写上‘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些图片没有颜色,他不能深刻地看到黑白图片下那抹自然风光和古老建筑的美。
亚历山大这些天都待在办公室里,他要将这次事件的经过和结果上报给莫斯科方面;可是再长再难的报告也总有结束的那一刻。他放下笔,望向窗外,西伯利亚平原的夏夜,星河万里。
他合上报告,走在空无一人的廊道上,暖黄色的灯光在头顶明亮,拉长他的影子。
不知为何,他有点难以想象地畏惧再次见到那个少年;但事情的开始与结束都总要有一个人主动去做,他推开门,整个房间都是暗沉沉的,唯有墙根角落里,一盏明灯照亮了他。
少年穿着白色丝绸睡衣,靠坐在墙上,双膝并拢着,一本厚书平摊在他的双膝上;他看得很是入迷,连有人进来和靠近,他都毫无察觉。
夏威尔还沉浸在描绘故宫的文字里,一个拉长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遮住了书本的文字;猛然抬头,很不幸,出于某种难以启齿的恐惧,他看到亚历山大时都是战战兢兢的。
“上校!”夏威尔猛地站起,书本落地,在安静的环境里搭配上他尖锐而颤抖的呼喊,显得格外诡异。
“你着实不必这样害怕我。”
他如何能不恐惧?他原本还觉得亚历山大是不一样的苏联人,能够有宽容战俘和弱小之心;但现在看来,他无非和所有庸俗,不怀好意的人一样,贪恋他的容貌,只想将他据为己有。
美丽的苏联上校也不例外。
“上校……求您了,放我走吧,我会永远铭记您,祈求天父福佑您。”
虽然夏威尔根本不敢去想这个布尔什维克听到他的话会不会很是不屑,但他确实是主最虔诚的信徒,最大的祝愿就是祈求主能够福佑他人。
亚历山大突然抬起他的脸,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小夏威尔,我喜欢你。”
夏威尔从小就是脸皮特别薄的人,听到这句话,脸上更是火烧一样滚烫;“上校……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您怎么会喜欢我呢?”
“小夏威尔”亚历山大捏住他的下巴,将他轻轻带过来,“在我逮到你的那个晚上,我就想将你这朵玫瑰采撷回来。”
他俯身,心里有了逗弄的心思,亲了亲这个小家伙的耳朵;小家伙都腿瞬间就软了,手指攀住他的衣襟,双颊酡红如醉人的美酒。
“总之,我不会放你走的,夏威尔.安德塞尔。”亚历山大将双唇压了上去,覆盖到那抹殷红的唇上;他可做不出辣手摧花的恶毒行径,轻柔地拗开玫瑰的花瓣,将甜蜜送入饱含风情的花蕊之中。
这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在细雨微风里绽放,清澈的眼眸化作温柔的爱琴海的夏日波光,一浪一浪地卷向天边,柔软如一场梦幻的蓝。
亚历山大想要更深入,将他抱起来,按在墙壁上;潮湿的双唇印在他的颈项上;夏威尔粗重的呼吸犹如得到了快意的当口,在快然的喟叹里释放,修长优美的雪白天鹅颈上留下暧昧的红痕。
他深知不能在此沉沦,但他整个人都被怼到墙上,完全动弹不得,艰难地呼吸着。
“你住手……住手啊……”
低弱的呻/吟化作软绵绵的气泡,一吹即破。
亚历山大捧住他的脸,那双冰蓝色的眼眸犹如冬天最寒冷深邃的贝加尔,“你是我的!你必须记住!”
夏威尔软倒在他怀里,隐忍道,“上校,您如果想戏弄我,也不能用这种方式!这个世界上什么都能被玷污,唯一不能被玷污的就是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夏威尔,我说的是真的。”亚历山大捆住他的腰,将他揉在自己胸口。
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索多玛狂欢之后的荆棘;由此怎么会衍生出真正的爱情呢?
“我心里已经有莫桑了。”
“你心里有谁和我没关系,难道鱼不爱海洋,海洋就不能接受他了吗?”
“可我们之间,难道不是欲望?兰多尼斯先生说过,我长得过分美丽,并不是好事。”
“人都喜欢漂亮的事物,谁都不例外;但有的事,是天性。”
夏威尔怔住了,天性?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攫住你,那就是天性使然——在战场上,我遇见过很多很多像你一样美丽动人的德国少年,但他们的下场无一例外。也许,你的天父指引了我们。”
夏威尔趴在他身上,殷红色的眼眸里闪动着奇异的波光。
他想到自己得了疟疾,是亚历山大救了他;还有这些天来,他是有意让体弱的自己留在军官楼里翻译的,躲过西伯利亚可怕的风雪;以至于这一次他完全可以不必在乎自己的乞求,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去为德国战俘们查清真相……
但感恩,憎恨,爱恋,完全不能混为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