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麻雀又飞回了我的梦里。
我早就对它很熟悉了。尽管现在依旧是寒冬,我这次却轻而易举地把窗户打开,我伸出手,这只棕色的小精灵就这么一扑翅膀落到了我的手上。像是无数次相逢的那样,她歪着头看我。她真可爱,她真美,我不由得想到。可是她迟早要飞走,我不可能一直留着她。
我要问她好多好多问题,哪怕我明明知道鸟儿是不能说话的。可我这个人就这样,我任性,随心所欲,想到了什么,只要我做得到,我就立刻去做。
然而天意不遂人愿,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不知道哪个傻缺直接当场手动熄灯。周围漆黑一片。在梦里我好像没有清晰的触感,我根本不知道麻雀还在不在我的周围。
可我还是打定了主意要问些什么。我就直接问了,虽然我并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飞走啊。
哇,我的声音空荡荡的,居然还有回音。好玩诶(?)。
她回答我了。然而声音既像是珪妍又像是我妈,甚至混合着一点班主任的口吻。
这多多少少有点颠,不过梦里的我并未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有个女声说,今年开春之前。
我说可我舍不得你,你可以多陪陪我吗。我只是太害怕孤独了。
她说,可你有很多朋友啊。
我说,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我又顿了顿,我告诉她: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你好像我年少时做的一场梦。
……焯,我为什么能说得出来这种话,还是用这种完全不是开玩笑、一本正经的语气,这也太ooc了。
可你现在的状况对我而言成了噩梦。我宁可那时一入睡就沉入黑漆漆的夜里,我宁可整完彻夜难眠。
那声音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问我,难道因为害怕失去,你就不拥有了吗。
我真奇怪,我居然和一只麻雀说了这么久的话,既没为麻雀为什么要在开春离开北方的城而感到疑惑,也没有想明白她怎么能这么清楚我的想法。我只是定定地看着她。最后,我和她说谢谢,我知道以后的我该怎样做了。
接下来,我的梦境陷入了光怪陆离之中,光芒重新从远处掠起,云破天开,我的视野变得明亮了许多,只不过依旧模糊。我看见一只飞鸟,金黄色的嘴喙叼着一只蓝绿色的心形石头,在半空中箭似的飞过去了。这时候就轮到我开始调动自己的想象力,这是我非常擅长的事情:在梦里把自己梦见的独立的事物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记得十来年前,童话故事对于五六岁的我而言有一种奇妙的吸引力。然而即使是在童话里,也不是次次都能迎来最完美圆满的结局。缺乏共情能力的我从来不为任何一个童话故事的人物叹息或是流泪,但他们会活跃在我的脑海里,等待我为他们安排一个更完满的结局。
于是现在,我就假装那是一只小麻雀,长得像是燕子的小麻雀,它带着快乐王子的心脏,飞向它原本的目的地埃及,飞向世界各处,飞去了它们想要前往的每一个角落。飞向了一个温暖的、光明的、自由的、生机勃勃的原野。
然而这里既不是天堂,也没有什么上帝。
我好像尝试着在现实里寻找童话。
醒来以后我只感觉左腿完全失去了知觉,脖子僵硬得要命,我尝试转头,只觉得从颈部到肩膀都生疼得慌。没办法,趴在桌子上还睡得太熟就是这个结局。
我活动活动腿,一边用力揉着自己的膝盖。好在我很快就感到自己身体里的血液回流,尽管一开始半边身体还有点发木,似乎有无数根无形的针在刺我的腿。
眼前是各色的学习资料,我只感觉到一阵头疼。好吧,是时候给它们归归类了。
有时候我真的对自己非常服气,毕竟我一直是个思维过度发散的家伙,比如像是现在这样,看着一大堆色彩斑斓的纸张,联想到春天之后漫山遍野的花海,随后对着它们发个十分钟的呆。这都是我能干出来的事情。
没有办法,期末考试要来了。我看了一眼桌角秒针有条不紊地运行着的时钟,现在已经九点钟。我再赶快看一眼政治,做两道题,就得去练舞。
我现在真的很着急了,各种意义上来讲。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我不禁有点懵,不是,谁帮我把门给关上了?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飞奔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把木门给打开。
出乎我的意料,我妈站在门外,脸色似乎透露着她此时此刻的难过与歉意。
“对不起。”还没等开口,我妈便轻声和我说道。她的声音不大,但是挺坚定,其中没有掺杂焦急、失望或者是其它让我感到不安的负面情绪。她看着我的眼睛,直到我讲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
“之前的事情是妈妈不好,没考虑你……还有妍妍的心里感受,那是妈妈太着急了。”
“现在能原谅妈妈了吗?”
老实说,我的大脑现在处于宕机状态,毕竟我完全没有料到我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和我说这些。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要回答她什么才好。
“真的,妈妈以后只希望你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实现自己的愿望,能一直幸福下去、快乐下去……别像……”
我妈突然停下。我明白她是脱口而出,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说了点不合适的话。我的心被刺了一下,但我只好苦笑一声,轻轻叹一口气。
好在现在我终于不会在别人提起珪妍的时候情绪崩溃了。
说罢,我妈往前走两步抱住了我。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这是很容易的事情,毕竟我已经比我妈高了一截。就像我一直以来做的那样。这已经有好几年了,自从我认定我妈对我劈头盖脸一通教训之后,再给我道歉然后要抱一抱我的行为无异于胡萝卜加大棒后,我就再也没接受过她的拥抱。不仅仅是在这时候,似乎其它情境下我也拒绝我妈要抱我。我好像只是在自欺欺人着我已经长大了,我不再需要她了。
可我现在终于知道这是假的。
我从来就没有长大过。
我最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将双手从我妈身后绕过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我妈好像瘦了好多,我似乎轻而易举地就能触碰到她的骨头;又或许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和她拥抱过,我关于她的身影的印象早已模糊不清。
我跟我妈说,这次期末考试之后,我们去旅行吧。
我妈问我去哪。
我说我想去有山的地方,要去飞鸟多的地方。即使冷一点海拔高一点也没什么关系。我喜欢站在某个地方的顶端,俯瞰下方的风景。这时会有点微风拂过我的耳畔,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
我妈答应我,她说 ,好。
还是我妈主动松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主动把她推开对她而言有点残忍。我妈看着我,我总觉得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虽说在灯光无法完全照亮的地方,我不能看得非常分明,她似乎也不怎么眨眼睛。
我就这么回到了自己的书桌旁,继续复习。我妈便悄无声息地朝屋外走去,顺手带上了我的门。
我把笔撂在一边,抬头看我妈,告诉她不用关我的门。
她答应。就这样给了我个门缝。说实话我还是挺喜欢这种状态的,我和外界隔绝,但不完全隔绝。我的房间形成了一个相对隐私,但空气依旧可以流通的空间。我开始一边哼着英文歌一边背单词。随后,我眉头一皱心肌梗塞,觉得自己其实可以先把歌里的单词都挨个认一遍。
没过几分钟我妈轻轻把我的房门推开,告诉我我已经学了一个多小时,要不要练一会舞。我欣然答应,干脆利索地打开电脑放上BGM就开始跳。
结局是一直到了临睡时我还在兴奋。明天就是元旦联欢会了,我的心跳得很快,就像一只小小的时钟。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和我一起,以一个极慢的速度沉向昏昏欲睡。
也只是昏昏欲睡而已。没办法,我只好爬起来,在床头柜上摸到药瓶和水杯,将药片就着水灌下去。其实算上今天,我为了入睡而吃药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唉,还是希望没有下次了吧。
第二天早上,我生物钟在早上六点钟准时把我唤醒。然后任由我如何摊煎饼,我都无法再次入眠。拉倒吧,我干脆就这么起床算了。这么想着我以光速穿好衣服背上书包带上演出服和化妆用品一路小跑去了地铁站。
外面下雪了。
雪花在橙黄色的路灯下纷纷扬扬,我只感觉自己仿佛行走于童话里。我还是小时候那个对一切都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小姑娘,假如暂时忽略我手里这些大包小包的话。
我向前奔跑着,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列深浅不一的脚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惊走了不远处在雪地里觅食的几只鸽子。尽管那是几只纯白色的鸽子,叫声“咕咕”也被冷风切割成了无数碎片,可我还是听见了,也看见了它们在雪地里那一双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
好嘛,人人都知道乌鸦飞在黑夜里的典故,却没人想过白鸽也会落在雪地上。我掏出手机来抓拍了几张照片。然而非常不巧,天色很暗,闪光灯没开,再加上因为位置原因,我镜头中的每一只鸽子都齐刷刷地闭了眼,导致我的照片中只能看见一些在雪地里非常模糊的白色椭圆形不明生物。我气得够呛,但也无可奈何。
我只能很无奈地看着它们远去的背影,心想,这些家伙们会飞去寒冬的哪个角落呢。
随后我的整个通勤过程,这个问题都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盘桓着,我就这么一路浑浑噩噩地来到了学校。
果不其然,等我飞速换好衣服,气喘吁吁地跑进礼堂的时候,礼堂中除了一些正在布置的工作人员,硬是一个同学都没有。我打开手机一看,好好好,这才六点半多一点。我只好拎着手里的大包小包在没风的礼堂中瞪着眼睛发愣发呆。我只能说自己真的是有病,我明明这么讨厌一个人待着,还这么早来干啥。
环顾四周,礼堂的墙壁上被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彩灯,以及几个五彩斑斓的黑纸剪成的“新年快乐”大字,有种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美感。很好,不愧是霓原二中,连审美都如此独特。
我这个人闲不住,于是从包里拿出肥宅快乐水就往嘴里灌。好吧,一不小心干掉了半瓶,我现在要节制,先停停吧。我于是把它放在一边。随后,我开始给珪妍发微信,问她什么时候来。
珪妍暂时没回我。于是我又跑了出去吹风。看见哪个同学来了就开始表演欢迎光临。好在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早已对我的行为艺术习以为常。他们也非常礼貌地和我说,欢迎光临。
尽管现在礼堂的入口没人抽烟,风也抽不了任何人的烟。可我似乎确凿正在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