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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

冬鸟

我上网搜索珪妍的病的名称,最终发现相比于渐冻症,这玩意在全世界的病例都极为稀少,几乎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更不可能有特效药。即使患者入院,顶多也只能接受医生的营养方面的护理,然后延长一到两个月的寿命。

  我大半夜的跑去问自己学医的表哥。他大四,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可还是即使地给我回了信息。别问,问就是我现在的后摇时间加长至一个小时四十分钟起步。我已经彻底放弃了在咖啡、碳酸饮料、甜食和睡眠之间做任何平衡。去它的吧。

  我得到的是同样的答案。

        珪妍很快拄上了拐杖。我看着这几根冷冰冰的棍子,内心波涛汹涌。我知道以后随时随地会有一样东西,也许是它们,也许是轮椅,会时时刻刻地提醒我,我只能就这么走向再也没有珪妍的生活。

        于是我发现自己要被迫接受一件事情:假如没有奇迹发生,我将会在一年的时间之内失去珪妍。

        在珪妍走路还算利索的时候,我依旧和她一起回家。可是沉默已经在我们俩之间扎了根,我只能小心翼翼,有些提心吊胆地看着她,直到最后迎上珪妍有点异样的目光,不得不把它们收回去。我们一起来到了珪妍的家门口,珪妍的母亲给她开门。她的头发已经斑白,声音永远暗哑着。一开始,她还尝试对我强颜欢笑,但后来也就放弃了这种努力,只是将女儿带进门中去,连招呼也不愿意和我打,便关上了门。

         珪妍回头看我,向我比口型“对不起”。可我只能摇头。谁也无法责怪一位母亲,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点一点被病魔侵袭着,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还活蹦乱跳。为了找到哪怕一线希望,珪妍的母亲先是歇年假,还差点要辞掉工作。听母亲告诉我,珪妍和她的母亲因此大吵一架。对,母亲到底知道了,是珪妍的妈妈在微信里告诉她的。

        天气正在一天一天地转凉。

        敲门声将我从胡思乱想里唤醒。我赶忙飞奔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向门外。是珪妍的母亲。我赶忙把门打开请她进来。这是个周末,我爸妈全都在加班,我只好让她先去沙发上坐一会,我去给她倒水。

        “不用了。”珪妍母亲原本有点低着头,声音也不是很大,可说完之后,她抬起了自己的头看着我,目光灼灼。

         “可是……”

         “我就在这里说,可可,我说完了就走。”她话音未落,本来就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再次红了。

         “……”

         “可可,你是妍妍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她不想去治病,你能不能帮阿姨去劝劝她……”

         我沉默。我和珪妍认识的时间只比她和她母亲少三年多,我当然知道珪妍在很多时候是完全听不进任何人的劝的。我的脑子还晕晕乎乎的,只能说她和母亲不愧是亲母女,两人都是一打一的倔,谁也不可能劝动谁。我不太知道该怎么和阿姨说,我看着她,把眼睑垂下去。

        真奇怪,明明珪妍只和我说过那么一两次,可是我已经笃定她不会动摇:她坚决不愿意去医院,她还想上学。

        我也还想陪着她。 我不要她去到一个我很难见到她的地方。

        我真卑劣,我真自私。

        可是阿姨向我走两步,抓住了我的手腕。大概是体寒的原因,楼道里早就被暖气填得满满当当,她的双手却冰冷。她紧紧攥着我的手,像是攥着一种难得的希望。她盯着我的双眼,眉头微蹙,眼中闪着泪光,头轻轻地摇动着。我已经比她高了一些,她看我的目光是那么无助。

       她已经憔悴得如同干树皮一般。

       “可可,阿姨求你,劝劝妍妍吧,阿姨带她到B城去治病,机票都买好了,假也请好了……就在两个星期以后。你也希望看着她好好的,对不对?”

       我只感觉自己的脚下变得飘忽,我定定地看着珪妍的母亲出神,看着她的嘴巴一张一合,可是大脑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根本听不懂她究竟要表达什么。

        “嗯,您跟班主任给珪妍请好假了?”

        “是啊。”

        “所以班主任也知道了珪妍的病……?”

        “请假总得有理由……对,没错,可可,你……”

         “您明知道珪妍不希望再多什么人知道她的真实状况了。”

         我是傻逼。

         我的关注点永远是这么奇特。我属实干啥啥不行,气人第一名。我在一个绝望的母亲面前,几乎是在用指责的语气和她说话。对,我本来应该思考该怎么劝珪妍,可我第一时间却在埋怨阿姨居然在珪妍没有答应的情况下就给她安排好了一切。

         “好,我知道了,您让她最近好好休息,我会和她说的,反正,我尽力,啊……再见,再见……”

        我已经语无伦次,嘴里像是复读机一样重复着奇奇怪怪的话,送走了珪妍的母亲,我在自己的潜意识中做的梦这才醒了,我的世界变得重新清晰起来。

        每到第二天早上,我才能反应过来,今天不能和珪妍一起上学了。她的爸爸开车送她去学校。

        我和珪妍一起骗了全班同学,说她在练舞的时候拉伤了韧带,有点严重,过段时间可能还得动个小手术。尽管没人知道从三岁开始练舞,坐位体前屈成绩差不多能吊打全年级,又是舞蹈老师重点关注对象的珪妍是如何做到拉伤韧带的。

  我左等右等,直到早读快要开始,珪妍才慢慢地来到教室里坐好。没办法,想要和她说点什么只能等到下早读再说了。虽然说我俩坐同桌,然而我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说话音量,经常自以为说得很小声,事实上我说了个啥前后左右人尽皆知。

  俗话说隔墙有耳,更何况班里没有墙。

  下了课,我和珪妍着急忙慌地就往实验楼赶。下节通用技术,还在五楼,我俩非坐电梯上去不可。然而电梯平时仅供老师和生病或者腿脚不利索的学生使用。我依稀记得高一时,和我关系有点近的一个男生因为踢足球光荣受伤,坐上了轮椅。鉴于坐轮椅者通常不大可能单独行动,因此也允许有那么“一”个人陪同。于是我光速拉上珪妍,和另外三个抢着推轮椅的男生走上了护驾皇帝之路,把电梯给它挤了个水泄不通。我们几个那时候笑得一个赛一个开心,尽管最终结局是被中途上电梯的一位老师集体打包给丢了出去。

  可我现在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那时我笑得越厉害,现在哭得就有多厉害。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我想要是这时候有人要查电梯监控,八成会误以为我是精神病,珪妍也得受到我的牵连。为了不让其他同学发现端倪,逐渐升高的电梯层数就是我哭泣时间的倒计时。玛德,只能流它个几秒钟眼泪,还不能 发出太大声音,我洛可这辈子还没这么窝囊过。

  珪妍把自己“固定”在角落里,然后伸手掏兜,给我递了张纸巾。有时候她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接纸巾的时候我不是很敢看她,对,我现在也不应该给珪妍传递任何负能量,可是哭与笑不一样,我不能像表演一秒笑容消失术那样对情绪收放自如。

  离谱的是,电梯在三楼停下了。Excuse me?还带这么玩的??我的眼泪登时被吓了回去一点。我飞快把眼泪擦干净,有些用力,我的眼角被纸巾刮得生疼。

  电梯门缓缓打开,从中走出的是我们年级一位教导主任。珪妍费力地欠身,对他说老师好,我也连忙跟上。

  然后,令人火大的一幕就来了。

  我这人,因为小学班主任以及一系列奇行种的缘故,说好听点,是平等地对每一位老师不抱有任何期待;说难听点,要不是珪妍对每一位老师恪守礼貌,我对于不熟的老师都不愿意打招呼。当然,我这样非常的缺德,在座各位不要学习就是了。

  但我到底不会莫名攻击某个老师,除非他先攻击了珪妍……或者我。

  只见我们亲爱的教导主任按了前往六层电梯的按钮,再按关门,然后上下打量珪妍一番,向她疑惑地提问:

  “虽然你拄着拐,但你为什么不能走楼梯呢?”

  这话语之炸裂,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话语之离谱,我并不能相信这玩意居然是一个高中老师能说得出口的话。我目瞪口呆,眼泪彻底被吓回去,一滴都不剩了。

  假如我是珪妍,假如这座电梯里只有我孤身一人,我必定把拐杖一丢,然后就像骨头被抽走那样摔倒在地开始装死。毕竟我和珪妍从小到大的一位老师给我们排过舞剧,其中有这样的情节,这对于我和珪妍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问题是以上两个假设都不成立。我于是盯着教导主任的眼睛,随后不等珪妍开口,便非常没礼貌地对他说,老师,我来给您讲个故事吧。

  教导主任显然被我整不会了。但我根本不想给他任何多余的思考时间。我感到自己帽衫被轻轻扯了一下,是珪妍。我也不理会她,就这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说,老师,前两天W城出了一件事,说是一位无臂男性在乘坐地铁的时候被要求出示残疾证,您知道吗?

  “叮。”

  提示音想起,我给了珪妍一个眼神,让她跟我走。教导主任看着我俩的背影直皱眉。珪妍要回头,我猜的,给教导主任一个歉意的表示,可我跟她说看前面的路,你别摔着。自打珪妍生病以来我就没这么和她说过话,其实之前也基本上没有。我敢说,对于珪妍这么一个高傲的人来讲,除了她的父母还有其他长辈,其他敢这么和她说话的人只会收获她的冷眼,或者更糟糕,比如一通阴阳怪气。她向来是一朵玫瑰,带着刺的那种。

  来到了上课地点。我原本狂跳不已的心逐渐恢复了正常。我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听进老师说的一些内容。我捂住了嘴巴,讲珪妍母亲嘱咐给我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然后半仰起头,拼命地眨巴眼睛。

  珪妍和我背对背坐着。我们每个人都面向着自己的计算机。我至今记得还很清楚,那是windows 7型号的。四个色块在我的视线里扭曲成一个巨大的笑脸,肆意地嘲讽着我。

  课,我是一点没听;胡思乱想,也是一点都没少。我只好左顾右盼着,看邻座的同学怎么摆弄眼前的程序,我一点一点地跟着学。毫无疑问,我已经麻了,丝毫也顾不上考虑我这种行为到底算不算是不劳而获。反正我两边的同学都不介意——这俩大哥,一个忙着玩电脑上上一个天才自制版的植物大战僵尸,一个给他的女朋友讲解这个该死的程序怎样建模。

  我就蹭个课,不过分吧。

  这节课上完之后,我彻底放弃了昔日学建模的想法。

  这个想法起源于珪妍偶然一次说,想要学动画。我的脑子里立马蹦出来了一个精致得仿佛建模的欧洲女人来。那是她拍的一个广告,她年轻,美丽,高贵,像是从森林深处走出来的精灵。我记得我和珪妍一起接下来去B城参加的演出,珪妍也差不多是这个形象。只不过少了几分神秘感,多了一点古灵精怪。我在舞台上和她共舞,一时间几乎忘记了自己这是站在成百的观众面前,我的眼里只有珪妍,一只骄傲的,灵动的,既像是天鹅又像是夜莺,翩翩起舞的珪妍。

  我那时候就在想,我要是去做动画,里面的女主角一定要按照珪妍做。

  结果现在我发现好像不太彳亍。

  俗话说,上帝为你关闭一扇门,一定会为你开启一扇窗。可我是不信的,毕竟上帝开了我跳舞的门,然后把我演奏乐器、学习、画画的窗全都堵的死死的,我一旦发现什么新的出口,哪怕是个狗洞,没过多久都会发现它“此路不通”。

  拉倒吧。

  回到教室,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教导主任找上门来。结果足足过去了一个星期,事情也没有如我所想象那样发生。只能说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

  这一周的时间里,我倒是总算找到了合适的时机和珪妍好好谈谈。然而我刚刚开口,就已经被珪妍识破。

  “洛可可,我忘记了我在什么时候看过一本书,说是人活着就是在慢性自杀。”

  “我那时候不信。可我发现它现在搁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所以你觉得非要延长这种时间,真的有什么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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