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与陆梅算是逃进了大篱。
边境零零散散站着几个哨兵,见陆氏一副汉人的长相,也会说汉语,就直接让她进城了,至于陆梅,还是个孩子,他们也就不管了。
“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女儿逃这么远,也真不容易啊。”
“我看也是死了丈夫,才逃的吧……唉,可怜人可真多啊。”
陆氏坐在马车里,身子一颠一颠的,加杂着车轮滚动的响声和马的嘶鸣,两位士兵的交谈也一同进到陆氏的耳中去。
她泯唇,双手攥紧了裙摆,目光暗淡,呆滞地向下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陆氏便只是盯着,不出声。
陆梅抬眼看了看陆氏——娘不高兴。
“娘……”
陆氏抬头。
“娘,你吃块桃花酥吧……”陆梅哀求着。
陆氏不禁笑了笑,摸了摸陆梅的脑袋:“娘不饿,你吃,昂……你吃吧。”
“骗人……”陆梅嘟囔着,“娘明明一整天没吃东西了,怎么可能不饿……”
可陆氏好像是没有听到般,自顾自地说:“书瑶啊……你多吃点……以后,可能真的再也吃不到了,记得这味……好好记住,以后还能回忆一下…”
陆氏说罢后,马车內陷入了宁静。
后来是有陆梅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娘……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惨。”
“不惨。”
“可是,我的爹爹死了,家也没了,以后也吃不到桃花酥了,难道不惨吗?”
“唉……”
是陆氏略带笑意的叹息声,她眯了眯眼,又道:
“书瑶,你还要知道,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数也数不清啊。”
记忆停留在这里,飘到陆梅和陆氏住的茅草屋里。
陆氏不敢回宫,她不知道当今太后认不认她,皇后认不认她。
只是进了城后,这当地找了个不错的位置,开了间医馆,取名为“回春堂”。
因为城中原来是没有医馆的,所以刚开张的前几天,百姓们都想尝尝鲜,有病的没病的都要来看几眼。等这股新鲜劲过了后,回春堂也渐渐回归秩序了。
陆梅自是闲来无事,除了帮陆氏采药外,最喜欢画梅花图了。
其实陆梅也没见过真正的梅花,只是从书上看来,慢慢的,也就学会了,而且越画越好。
那天天气挺好,阳光洒下,像是给所有事物铺了金边,陆梅哼着娘教她的小曲,蹦蹦跳跳地往回春堂走去。
然后她顿住了。
——有三五个高大的男子在回春堂里,有两个困住陆氏的双手双脚,一个扒下了她的外袍,一个按住她的头,还有一个解开了腰带。陆梅想要上前,却听陆氏喊了一句:“书瑶,你走!”
陆梅退后几步,张了张嘴,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了。
“救救我娘!救救我娘!”
陆梅无神地大喊着,她几乎求遍了街上所有人,但他们都无动于衷——他们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不敢说。
陆梅强忍着泪水,对着走来的每个人都说道:“救救我娘,求求你救救我娘!”
没人出手。
等陆梅再进回春堂时,只看到陆氏一只手抓紧胸口的衣服,一只手向前伸着,想去找些什么,但落了空。
“娘。”陆梅扶起她,带她往床榻那走,“我们去休息会,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
陆氏的状况并没有好转,她只是每天坐在床边,盯着昏暗的一处发呆,唇齿间好似说着什么,或是不甘,或是求饶,或是绝望——陆梅不知道。
几天后,陆氏上吊了。
“医者不自医啊。”人们经过陆氏的坟墓总是这样说。
陆梅在陆氏坟前跪了一天,为陆氏守孝一年。
“我没有娘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说了多少遍这句话。
她现在才知道,世上比她惨的人,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