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梅十五岁了。
十五,是个不小的年龄了。
自从陆氏死后,她就开始以卖画为生。
她画的,是墨梅。
大篱边境越发混乱,边境的百姓一直在往东迁,偶尔会有几位文人墨客来买她的画,顺便夸奖几句,再多给些银子。
“陆梅她来自边境,死了爹啊没有娘。画画墨梅多有情,抱着纸笔到天明!”
也不知从谁开始,孩子们都这么唱了。
但也确实是这样,陆梅有时卖不出画,就要挨饿受冻,再到第二天,又要走很长一段路。
荒芜的田地上,人们赶着耕牛,向前走去,有些人家死了老人或是死了小孩,都要哀嚎好一段时间,再继续抽抽搭搭地走,一步三回头——尸骨带不走,只能随便埋了。
陆梅耳边充满了嘲笑声,打骂声,哭喊声,呻吟声,像扰人的飞虫,叫个不停。
她脚下是干硬的泥土,可能有几块还是湿润的,但她已经感知不到这些了。
她的脚几乎冻僵,僵硬地挪动着,仿佛踩在云上,快要摔倒,就是跌不倒。
天色昏暗,分不清黑夜白昼,只是茫茫然地向前走,她觉察同行的人越来越多,好多都不认识。
呼吸声越发沉重,陆梅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倒在地上,长眠于此地了,她要撑不住了,像有一根线吊着她,不让她死。
“娘……”陆梅声音沙哑,轻轻地,不被人察觉地呼唤着,“娘!书瑶要来了……书瑶来看您了……”
似乎有光再指引她,她又快走几步,然后慢下来,干嚎着,跌在地上。
她才看清旁边的景象,地上杂草丛生,还有些石头,绊倒了一些人,但在此时已经不再可笑,只是凄凉。
——死了好多人啊……
陆梅语言又止,最后喃喃几句,像是对一切的告别,无声又沉重 。
她看到有两个人惊呼着朝她奔来,晃动着她的身子,她闭上了眼,选择不再看到。
等陆梅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不能说是简陋,毕竟现在这种情况,她有地方睡就不错了,
“书瑶,你醒了?”
陆梅猛地回头:“娘?”
有一男一女走近:女子与陆氏眉眼之间有几分相似,笑着;男子透着一股书生的文静,看穿着却是农民。
不是娘。
陆梅不由地感到失落,问道:“你们……是谁?”
女子顿了一下:“你娘没同你讲过,她有个妹妹吗?”
“从未。”陆梅盯着她。
“也是。”女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自从阿姐写信和我说有个女儿后,也便再无书信往来了”
陆梅:“那你怎么认出我?”
“看样貌。”
一旁的男子也点了点头。
女子的手抚上了陆梅的脸颊:“长得真像你娘……”
“连脾气都一个样。”
当年,陆氏去和亲时,也是义无反顾,为了家国,她能做任何事,临走时,她说:“我以后的孩子要叫梅,高洁,坚贞不屈,那才是人该有的性子。”
是啊,陆梅真的做到高洁,坚贞不屈,她真的,像梅花。
是一株,独一无二的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