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躺在床上,用手遮住黑眸,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闪着星星点点火光的夜。那个有着习习凉风的夏夜,16岁的孙策带着16岁的周瑜去看了打火花,少年隐秘的心事也在那个黑夜淋漓尽致的书写。
周瑜忘不了孙策明媚的黑眸,忘不了孙策喊他“公瑾”的嗓音,忘不了孙策策马狂奔时的英姿飒爽,忘不了……忘不了那个夏夜孙策抱住他哑声说着“我爱你”。我当时说了什么呢?周瑜迷迷糊糊的想。哦,我好像说,那我们一定要一直在一起。真的一直在一起了吗?周瑜闭上眼,孙坚去世、江东六郡八十一州、称王……一幕幕,在脑海中交织重叠。
一支冷箭穿过重雾直直射来。
周瑜喘息着坐起,手揪着衣襟,额上浸出冷汗。
周瑜最忘不了的,是那个晚上,他怀里抱着孙策。少年温顺的闭着眼,面色白的透光,周瑜抱着他哭得撕心裂肺。众人都说,原来谦谦公子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父亲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孙策倒在他面前的时候,周瑜发现自己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哭,才能将自己的感情尽数发泄。
周瑜忘不了,孙策走的那个晚上,跟他说:“帮我受十年江东。”
周瑜动动唇,听到自己说:“好。”
江东有习俗,人死后,要把灯笼挂满山,这样,亡魂才找得到回家的路。那个晚上,周瑜一步步爬上山头,在山顶最高的树上,挂上了一盏红艳艳的灯笼。周瑜想:“伯符,我没办法,我一个人挂不了这么多灯笼,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回来的吧……”
想是这么想,第二天周瑜就找人把灯笼挂满了全山。周瑜看着满山的灯笼,看着火苗弱弱摇曳,终于忍不住了,他跑上山头,大喊:“孙伯符!你玩不起!说好一直在一起的!孙伯符!你是不是玩不起!”喊着喊着,周瑜又哭了,他跪在地上,手徒劳的锤着地。
十年了,周瑜想。孙策,十年了,他们都只知道“既生瑜,何生亮”,他们都不知道下一句。他们都不知道下一句是
“君未归,孤何安”。
伯符啊,伯符。你不归来,我怎么能安心走呢?孙伯符,你真的不来看看我替你守的十年江东吗?
又是一个夏夜,烛光摇曳,白帕上也是星星点点。周瑜看着艳红的血,无奈的笑。伯符,我尽力了,我替你守了十年江东,你看,百姓安乐,盛世太平。
握着白帕的手无力垂落。
建安十五年(210年),提出“取蜀,并张鲁,联马超,再以襄阳为根据地蚕食曹操,北方可图”的战略。在整装取蜀途中病逝于巴丘,年仅三十六岁。
孙策很早就注意到周瑜了,早到他都不记得是几岁。只记得那时小小的周瑜学着大人的样子故作老成的走来,也在不知不觉中敲响了孙策的心门。
小孩们慢慢长成少年,少年又慢慢长大成为青年。孙策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不喜欢看到周瑜对别人笑,不喜欢看到周瑜跟别人讲话忽略了他……这是爱吗?孙策的心里第一次埋下了周瑜不知道的秘密。
16岁时,孙策不知道从哪听来一个习俗:要带着喜欢的人去看打火花,准灵。于是,在周瑜16岁生辰那天晚上,孙策拉着周瑜跑出宴席,他们做了这辈子最离经叛道的事。孙策不记得那天的火花有多好看,印在他脑海里的只有周瑜被光映红的侧颜,眼底有星星,嘴角带笑。孙策看呆了,在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周瑜已经被他扯进怀里。孙策想,都这样了,那就再荒唐下去吧。
“我爱你。”
孙策听见自己说。
幸好,周瑜愿意陪他一起闹。周瑜说:“那我们一定要一直在一起。”真好,至少,我们彼此相爱。
老头走了,周瑜跟我一起跪在灵堂。江东大乱,周瑜跟我一起打下六郡八十一州。众望所归,周瑜辅佐我称王,天知道我当时多想昭告天下这是我唯一的后……我们真的就跟16岁那个夏夜约定的那样,一直都在一起。
故事的结局出现在什么时候呢?
我们约好打猎的那天,一支冷箭向我射来。来不及反应。
我脑中最后充斥的是:对不起……对不起周瑜,我食言了……
孙策感受到周瑜抱着我哭的歇斯底里。孙策想抬手拭去他的泪水。别哭,公瑾,别哭。孙策跟他说:“帮我守十年江东。”他会觉得我无情吗?我只是,我只是想让他有新的活下去的念头,我想让他能,让他能认为这是在带着我那份活下去。孙策听到周瑜说:“好。”于是,孙策重重的合上了眼。
孙策感到很奇怪。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消散。他看到周瑜提着一盏灯笼上了山。孙策静静的跟在周瑜身后,想看看他在干嘛。然后他看到,周瑜把灯笼挂在了那棵最高的树上,嘴里呢喃着什么,孙策靠近,只听到“伯符,我没办法,我一个人挂不了这么多灯笼,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找回来吧……”我能的,公瑾,我已经找回来了,别哭,我……我抱不到你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公瑾是个刀子嘴,第二天还不是找人给我挂满灯笼了。我听到周瑜喊:“孙伯符!你是不是玩不起!说好一直在一起的!……”公瑾,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孙策看着周瑜跪在地上,试着去拥抱他,但手直直穿过了周瑜的身体。孙策无力的看着周瑜落泪,突然感觉自己脸上也湿湿的。原来,鬼也会流泪吗?
孙策陪着周瑜,一同看着这十年江东巨变。“真好,虽然偏居一隅,但也算是太平盛世了吧……”孙策在心里想,周瑜醉酒了说。
又是一个夏夜,孙策看到周瑜吐了血。他从焦急到平静。十年了,公瑾,你倒是从不食言。孙策就静静的坐在周瑜床边,等到他攥着白帕的手垂下。孙策看到周瑜从身体中坐起,这是他的灵魂。孙策又拥抱到了周瑜,周瑜又哭了。不一样的是,这次,有人为他拭去眼泪,告诉他,我在,公瑾,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