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鱼关上门,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全身发烫,脸颊僵硬地厉害。她从怀中将那本账本拿了出来,将其中几个字拆解组合,最后得到了一句话——曜天,西北方。
刚才她打开账本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里面居然出现了魔族的古字绯文,虽然被拆解分散到了不同的人族文字当中,但虞鱼还是一眼就辨认了出来。
平日里她和魔族的人传递消息,都是通过她手上的镯子鬼卿,头一次这么明目张胆。这种事必然是他那不靠谱的二长老干出来的。居然还把自己住在哪里都告诉暖翠阁了,这人真是可恶至极!
虞鱼气得脑袋都有些发晕了,她连忙坐下来喝了口水,才压住不断上冒的火气。
曜天,西北方。虞鱼冷静下来后思索着这次带给她的消息。曜天一直是“闻知雪”的任务,据说她潜伏在流风派就是为了这样东西。然而具体是什么东西,她自己也不清楚,只从大长老那里得知这东西拥有扭转乾坤的力量。西北方……西北,西北!她一个激灵,想起他们的行进路线,洛城之后便是灵盐,而灵盐正好位于大邺的西北方,是巧合么……
“阿雪,你好了吗?”门被人敲了敲,晏知语在外面问道。
“快好了,师姐你在楼下等我片刻。”
虞鱼手忙脚乱地将房间里的东西收拾一通后下楼跟其余三人汇合。应如是派来的人已经等候在一旁,四人跟着他来到贺府。
刚走进大堂,虞鱼便看见应如是长身玉立的身影,他身旁站着一位鹤发苍颜的老者。她猜想那人应该就是贺怀珝。
“鹤老,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流风派的少侠们。”
应如是一一引见,虞鱼观察着贺怀珝的神情,总感觉他眼神有些躲闪。或许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被她们这些外人知道了其中种种他总觉得有些挂不住脸。
几人落座后,开始商量起今夜的值守。
应如是说道:“今晚就由这几位少侠外加鹤使护佑贺老您的安全。酉时开始,卯时结束,三更换岗,两人为一队。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琢之,派两位少侠守着后院,我这边不需要太多人。”
“贺老,夫人她们我已经派鹤使——”
“我不放心。”贺怀珝笑了笑,转而朝虞鱼她们望来,“各位少侠仁义之心,请受贺某一拜。”
“贺老!”晏知语连忙起身扶住她,“您不必行此大礼,除魔卫道本就是我们修仙人的职责。”
虞鱼三更的时候接替苏尧守夜,苏尧打着哈欠走远之后,她飞到一棵树上抱着剑思考了起来。从苏尧刚才的神情来看上半夜并无异动,猫妖今夜应该不会来了,就算他来也不能突破慕清客和苏尧设下的结界。
虞鱼打了个哈欠,四周唯有虫鸣入耳,倦意逐渐向她袭来。正当她快要会周公时,她猛地睁开眼,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手慢慢握上回雪和问心,虞鱼警惕着四周,突然黑暗中掠出一道黑影,径直朝贺怀珝所在之处飞来!
虞鱼持剑阻挡,来人的异瞳在黑夜之中泛着幽光,正是猫妖无疑。只是——
虞鱼尚来不及思索,就被猫妖一掌打翻在地。她抬眼望向猫妖,终于知道那种异样感来自何处了,他不是断臂,而且修为大增。
“一日之内修为就增加了这么多,但是……”虞鱼用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抹掉嘴角的血,“就算你这样也奈何不了流风派的结界。”
“你们居然设了结界!”猫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狠戾起来,他猛地击出一掌,却被结界逼退了数步。像是气急了一般,他又连出数掌,然而结界依旧不为所动。
“很快就会来人的。”虞鱼轻轻地笑了笑,“你没有机会了。”
脖子被人一把捏住,虞鱼被迫仰起脸,对上猫妖那双混合着杀意和怒气的异瞳。她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瞥向猫妖的手,那里一片血肉模糊。
“打开它!不然我就杀了你!”猫妖目眦欲裂,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你们修仙之人不是自诩名门正道吗?!那我要让你们看看你们保护的是什么样的畜牲!”
虞鱼的目光逐渐涣散,恍惚中她好像站在了灿若朝霞的若木花下,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异瞳……
耳边传来了一阵细语声,紧接着她感受到了颈部的不适,细微的动作都能牵扯出四肢百骸的疼痛,虞鱼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有几个人影在晃动。
“阿雪!”
一声惊呼入耳,紧随其后的是手部传来的温热。眼前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虞鱼轻轻唤了一声:“师姐。”
声音哑得她愣了一下。
“你先别说话,”晏知语扭头对立在一旁的苏尧说道,“阿尧你把药递给我一下。”
虞鱼用手接过药碗,示意自己来。她目光逡巡了一圈,发现苏尧和慕清客都在。她这是躺多久了?
药汤入喉,虞鱼觉得自己的喉咙舒服了不少,迫不及待地问道:“师姐,我这是怎么了?我只记得我被猫妖掐住了脖子……”
“后来师兄及时赶到,当时你已经晕了过去,而结界……已经被打破了。”
“那贺大人……”
晏知语点了点头。
虞鱼垂下眼,睫毛微微颤动。手指被人捏了捏,她抬眼,对上晏知语温柔的目光。
“猫妖已经抓到了,明日开审,他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嗯。”虞鱼再次垂下眼帘。
“明日巳时三刻开审,闻姑娘是想去看吗?”
虞鱼接过应如是递过来的碗,里面盛了鸭肉羹,她想起昨日在酒楼吃了一大碗,今日却没什么胃口了。应如是刚从鹤司回来,听人说她醒了,未歇脚便直接来了她这里。
“味道有些不一样了。”虞鱼浅尝了一口,望向应如是说道,“我猜是你特意嘱咐做得清淡一些。”
“嗯。”
虞鱼嘴唇翕动几番,声音低了下去:“你不怪我吗?是我没有保护好贺老。”
“如果一个人为某件事竭尽全力,甚至差点付出性命,她还要受人责备的话,那么岂非让人感觉不公。应某不怪你,要怪也是怪自己思虑不周,才会造成今日的局面。”
“谢谢,”虞鱼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对上应如是的目光,“鹤使他们无碍吧?”
“无甚大碍,猫妖只是将他们打晕了过去,有几个受了轻伤。”
“那就好,按照现在的情况,猫妖……应该会被处死对吗?”
“按照大邺的律法,无论缘由为何,妖杀人者一律处死。”
“不问缘由……真是不公——”话说到一半,虞鱼却猛地住了嘴,略带歉意地看向应如是:“对不起,我明明什么都不懂,还对此品头论足。”
“不,”应如是摇了摇头,目光温和地说道,“正因为在下与闻姑娘所想相同,才会有明日的堂审,明日在公堂上应某会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虞鱼想起昨日他给自己讲述过案件的来龙去脉,虽然她只知一二,但里面牵扯的人物甚多,如果他将真相说出,那么势必会得罪很多人。
“你不怕吗?”
“怕吗?”应如是低喃了一句,像是自问,但虞鱼从他的眼神中早就看到了答案,正如虞鱼料想的一般,他说道:“不怕,应某只是尽己所能而已,就如闻姑娘一般。”
巳时二刻,虞鱼出现在鹤司公堂之外,此时已经人满为患。毕竟牵扯到两大命案,洛城百姓又积怨已久,今日盛况已在她的预料之中。
虞鱼刚站定没多久,就听到旁边已经有人正义凛然地批判起凶手来。
“这还用审问什么,直接处死不就好了。杀了那么多人,还有什么值得同情的。”
“杀人就是杀人,更何况还是妖族,就更加不可饶恕!”
类似的话不绝于耳,她不由地将目光转向公堂正中仍旧空着的位置之上,心想应如是今日恐怕不大好过。
这时,突然窜出几人将人群中央隔开一条空道。有人从虞鱼眼前经过,是两拨人,领头的男子皆衣着华贵,其中一人更是气度不凡。
虞鱼的目光一直追随他们,她对其中一人有些印象,那是贺怀珝的嫡子贺璋。那么另一波人……应该是文府的人。
杀威棒的杵地声和衙役的低呼将虞鱼的神思拉了回来,她望向堂上,应如是穿着一身官服缓缓走向公案,神情肃穆,惊堂木一拍,带着枷锁的猫妖就被带到堂上。
人群躁动起来,虞鱼看不见他的表情,带他上来的衙役呵斥道:“见到大人还不跪下!”
猫妖的身影纹丝不动,衙役怒喝一声“跪下!”便直接踢向猫妖的膝弯。
“慢着。他既是妖族,就不得按人族的礼数来约束他。他今日就站着受审。”
应如是的这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虞鱼不断听见有人抗议,指责这种作法不合礼数。应如是一拍惊堂木,他们又立刻偃旗息鼓了。
“本官听闻妖族只跪心悦诚服之人,”待堂下肃静,应如是望着猫妖说道,“那本官今日便还你一个真相,让你心悦诚服地跪下。”
这句话更是石破天惊,人群又立即交头接耳起来。虞鱼无意听周围人的议论,他更在意堂上之人的反应。应如是这句话无意于直接挑明他此次堂审猫妖的目的。
果然,贺璋向前一步,对应如是行礼道:“按照大邺的律令,凡妖族杀人者,一律处死。此乃武帝时期的律法,当今贵妃娘娘听闻此事也特意嘱咐应大人秉公办理。至于其中缘由如何,亦不足以抵清这畜牲的罪孽。”
虞鱼听闻这话,知晓贺璋是在敲打应如是。他以三点戒告,其一“凡妖族杀人,一律处死”是大邺祖制,不可违背;其二以其背后势力贵妃的名义施威,让应如是掂量其中的利弊;其三提醒应如是不要做无用功,就算查明其中真相,猫妖最后还是会被处死。
“查清真相便是本官在秉公办事,本官一定不会辜负贵妃娘娘的厚望。”
贺璋不悦地皱了皱眉,说道:“在下一直认为应大人是个聪明人,在关键时刻装糊涂可不是明智之举。”
“本官从来就不是一个聪明人,本官只是在其位谋其事,”应如是的目光扫向贺璋,字落千金,“亦会为所做之事负责。”
虞鱼盯着应如是的眼睛,第一次在这位朱衣判官的眼中看到了如此锋芒毕露的少年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