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请各位退避三尺,留有空余,在下也好秉公行事。”
虞鱼站起身,与刚作完揖的朱衣少年相对而立,嘴唇蠕动几番,似是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无言地随着人群往后退去。
不过是白日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罢了,难道见面时非得惊讶地说一句“是你!”才作数吗?这也太刻意了,而且说不定他早就忘了自己,如果这样跟她打招呼那必定尴尬得要死。虞鱼光是这么想着都尴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忍不住哆嗦几下。
“居然是九鹤的人来了,难道真是妖怪作祟?”
虞鱼耳尖地听见旁边之人的小声议论,心里有些许惊讶,倒是没想到他居然是九鹤的人。
“也不一定,听说这位朱衣判官就在琢玉楼上,因此才来得快一些。”
“希望如此,可千万别是什么妖邪作乱。”
虞鱼站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看着朱衣少年察看文玉简的尸体,他手拿白帕从头到脚检查一番后,起身将身上的外衣脱下仔细盖在了尸体之上。看着他的动作,虞鱼不着调地想穿得可真厚。
不一会儿官府的人就来了,晏知语也在这时回到他们身边。
“万幸,他只是骨头错位,”晏知语吐出一口气,用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我帮他接回去了。”
难怪刚才听见一声凄厉异常的嚎叫,虞鱼漫无目的地看向人群,忽然她的视线顿住了——一个人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虽然只是瞬间的事情,但是她确实注意到那个男人有一双奇特的异瞳。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苏尧打着哈欠问道,他满脸困倦,似乎对周围的事提不起一点兴趣。
“现在就回去吧。”晏知语环视一周后,目光最终停留在文玉简的尸体之上,轻叹出一口气。
四人回到客栈之后,苏尧径直回了房间,余下三人坐在楼下默默品着茶。
尽管已至亥时,大堂之中还坐着几名食客,虞鱼很快就被其中两名食客的对话吸引了注意力。
“这个文大小姐也是少有令誉,羁贯之年就被许给了杜家庶子。”
“杜家,哪个杜家?”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当今杜相国家。虽说是庶子,但是能攀上这么个官宦世家,也是他们文家的福分。但是这个文大小姐自及笄之后不知中了什么邪天天出入风月场所,与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子鬼混到一处。”
“就这样杜家还忍受的了?”
“杜家怎么可能让这么一个不守女德的人进家门,于是早早就退了婚。此后,这文玉简更加言行无忌,简直到了伤风败俗的地步。”说到此处,说话那人浅啜一口酒,咋了咂嘴之后才继续说道,“不过也让她结识了一些朝中权贵,她借那些权贵之手搅弄风云,身后追随的都是些求路无门的青袍之士。”
“唉!”听他说话那人重重叹了口气,捻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她今日有此结果也是自己求来的。”
此后两人便聊起了其他的事,虞鱼收回视线,正好对上晏知语的目光。
“阿雪在听那两人说话?”
虞鱼点了点头:“师姐也在听么?”
“听了一些,这闻姑娘可真是个勇敢的人。”
“师姐为何这样觉得?”
“她从小就被家里人安排了婚事,但凭借着一己之力摆脱了家人的束缚。虽然是以那样离经叛道的方式,但就凭这一点很多人都难以做到。”
晏知语末了笑了笑,在虞鱼看来她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闷。虞鱼想起那道迎风而立的身影,脑子里不由地浮现出了另一个问题。
“师姐,师兄,我累了,就先上去了。”
虞鱼回到房间,吹灭烛火后并没有睡下,而是解下腰间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借着流萤石微弱的萤光他看清了这些便是白日所见的洛木花。
为什么文玉简的鞋上会有这些东西?虞鱼忍不住思索,按照朱衣少年所说,城东百里之外才会有这种洛木花,就算她御剑飞行也需半个时辰。而申时到亥时这个时间段,文玉简必定是待在琢玉楼中参加集贤会,当时她那么招摇过市,不可能在人眼皮子底下跑到那么远的地方。那么在此之前了?她是一直待在文家的吗?如果在这一段时间去了城外倒也说得过去。不!不可能!她着装如此庄重,必定是精心装扮了一番,虞鱼知道古代女子打扮比现代人化妆历时还要久些,而且是前呼后拥。这么来说她这个时间段去城外的可能性小了一些……
正苦思冥想,窗外忽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异响。虞鱼赶紧敛了萤火躺上了床。
虞鱼的房间正处于环廊的尽头,偏偏苏尧的房间正与她对着一处。他特意熄灭烛火就是不想让苏尧窥探她在做什么。难道,这家伙想直接翻窗进来一刀捅死她?!
她屏气凝神,果然听见有脚步落地的声音,她默默握紧手边的回雪,估算着那人的步子。
睁开眼的瞬间,只见眼前寒芒划过,虞鱼下意识地用剑格挡,短兵相接,震得虎口一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虞鱼也看清了来人并非苏尧,而是个蒙着面的男子!即使身着黑衣,男子也白得似乎发着淡淡的光。
男子见一击不成便想再来一击,两人在昏暗的房间中缠斗数回。此人虽然修为不高,但是虞鱼自己也是个半吊子,她知道久战下去必定无益,于是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桌子。这么大的响动,肯定会惊动别人。
那人似乎也觉得形势于他不利,接过一招之后便翻开窗子逃走了。虞鱼打开窗棂,准备跟着飞上屋顶看看,结果使了半天也不成。
原地跺了三四次脚,才东倒西歪地飞上屋顶。结果上来啥都没有,只有夜风凛冽,孤月一枚。
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虞鱼冷得直打哆嗦。正当她准备下去时,又有两道身影飞了上来。
“阿雪,你在做些什么?”
虞鱼左右看了看晏知语和慕清客,两人都只着了件单衣,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清。
“有人要杀我。”虞鱼觉得这件事没必要隐瞒,于是如实说了出来。
“什么?!”晏知语与慕清客面面相觑,都有些震惊,“你可有受伤?”
“没有,师姐,那个人修为不高。”
晏知语走过来,执着她的手仔细察看了一番,确认无伤后才松了一口气:“还好无事。”
“那人长什么模样?”慕清客问道。
“一身雪白,”虞鱼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简直像个雪人一样,虽然蒙着面。师姐,我……平时没得罪什么人吧?”
“你一直都在须弥山巅修炼,怎么可能会得罪人。平日里下山也都是跟师兄弟们一起,断没有接触旁人的机会。”
“那就怪了。”虞鱼沉思,既然不是“闻知雪”的仇敌,那难道是她的?
“我们先下去吧,今天就先安寝,这事明日再讨论。”晏知语转过头对着虞鱼说道,“阿雪你今夜跟着我睡。”
虞鱼点点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屋顶,原来这两人都是从自己的房间飞上来的。她正打算下去,余光中却瞥到一个人影,侧目望去,某人正坐在窗头悠哉悠哉地喝着酒。他眼神乜过来,与她相望,嘴角带着漫不经心的笑。
虞鱼毫不犹豫地飞下去,用力地关上了窗户。等在一旁的晏知语吓了一跳,责备道:“轻点声,旁人都睡下了。”
“哦。”
两人吹了烛火并排躺下,虞鱼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待醒来之时,身侧已空无一人。她穿戴齐整后下楼,正好赶上其余三人在吃早饭。
“我们等会要去鹤司看看。”虞鱼刚落座,晏知语就对着她说道。
“好。”虞鱼悄悄瞥了苏尧一眼,心里想着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答应的,“那我——”
她生硬地止住话头,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突然捂着头哀哀地呻吟了一声,“师姐,我头好痛啊。”
“怎么回事?”晏知语瞬间紧张起来,“可是因为昨夜的事?”
“应该只是没休息好,”虞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晏知语的神色,“师姐——我、我就不去鹤司了。”
“不行,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客栈。在没找到想杀你的人之前,不能让你单独行动。”晏知语语气坚决地说道。
“可是我头真的很疼,而且四肢无力,”虞鱼像没骨头一样赖在晏知语肩头,“师姐,我现在只想躺着一动不动。”
“呜……”晏知语沉吟片刻,语气放软下来,“要是你真的想休息的话,让阿尧在客栈里陪着你。”
“不行!”
虞鱼吓得腾地坐直了身子,她和苏尧几乎是异口同声,两人目光短暂相逢,又各自将头扭向一边。
“师姐!你要是不放心,绑一线牵怎么样?这样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马上就能找到我了。”
她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根红线绑在了她和晏知语的手腕上,红线现出一道金光过后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大部分的法器都在我这里,那人修为不高,此次刺杀又失败了,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来的。”
“这个……”晏知语望着虞鱼的眼睛,略作思索,“阿雪,我们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你要不想阿尧陪你,就让师兄留下来。”
“额、这……”虞鱼不由得将目光转向慕清客,又转向苏尧,既然一定要选一个那就……
“师兄!”
虞鱼用手在慕清客面前晃了晃。
“师妹可有事?”
虞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师姐他们走了,那我就上楼休息啦,有事我会叫你的。”
“我看到你翻白眼了,”慕清客从芥子袋中拿出两颗糖,递到虞鱼面前,“要吃吗?”
“师兄,都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只有这种糖果。”虞鱼将糖纸剥了放进嘴里,一股像清泉般甘冽的甜意萦绕舌尖,“谢谢师兄!那我就上去了。”
“睡到阿语的房间里去。”
“好!”
虞鱼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棂。晏知语的窗外是一块披檐,她借着力轻而易举地飞上了屋顶。
城西百里之外的洛木林找起来是易事,顺着洛水河一路往上应该就能找到,难得是要在短时间内往返那个地方。深思熟虑一番后,虞鱼决定还是御剑前去。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还特意往偏僻的地方飞。于是经历了撞在树上、被反弹的树枝打到脸以及摔成狗啃泥等一系列事件后她终于找了那片洛木林。
灼灼而开的洛木花像在虞鱼眼前熊熊燃烧的烈火,火蛇舔舐天际,仿若要冲破云霄。
“原来这么大片,”虞鱼喃喃自语,徘徊一番后往里面走去,“虽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但总不至于这么倒霉会碰上妖怪。”
不知走了多久,虞鱼的眼前浮现出一座有些破败的茅屋,她放轻脚步走过去,轻声询问:“请问有人吗?”
虞鱼重复几遍后见无人应答,便透过窗户的缝隙往内察看,只见几净窗明,不像是废弃的样子。
正打算收回视线,脊背却猛地窜起一股凉意。她看见在屋子地面上有一行湿润的脚印。
有人!
这是虞鱼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那刚才那人为何没有答应?
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几步,现在就走说不定不用跟这个人交锋,但——虞鱼闭上眼,凝神想了片刻,最终还是小心翼翼推开了木门。
手紧紧握着腰间的回雪,虞鱼一步一步走近那行消失在拐角处的脚印,她感觉手心湿润,喉咙发紧。
心一横,虞鱼快刀斩乱麻,猛地转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眼眸,她顿时呆愣当场。
“是你!”在这样搞笑的场合,她居然说出了这种玛丽苏神剧的台词!
“你怎么——”虞鱼甩掉脑子里的奇怪想法,正想问他为何会在这儿,却突然意识到什么,于是改口问道,“莫非——”
还没等虞鱼说完,嘴巴就被朱衣少年捂住了,他俯身靠近,悄声说道:“外面有声音。”
虞鱼安静下来,果然听到很轻微的脚步声正在向这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