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你怎么又在发呆?”
“没有，昨日太过激动没休息好罢了，”虞鱼收敛神思，目光流连于四周，眸光忽然一亮，“师姐，那边好热闹啊。”
四人随着她这一声止步，纷纷望向道路中央缓缓行进的宝马雕车。
“确实，这是哪个世家大族出行吗？”
“姑娘，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今日是洛城一年一度的集贤会，广纳天下英豪，这些都是去琢玉楼赴会的时贤。”旁边的人解释道，“看这车马应该是城西文家。”
“请问这是有什么讲究吗？”晏知语像是来了兴趣，忍不住追问道。
“讲究也没有什么，洛城中不乏名望者，只是其中颜貌修丽之士多为妇人小姐所追崇，故此有今日之盛景。要说其中最特别的倒是晚上在琢玉楼举行的品诗会，不过不是这宴会有何平章之处，而是这品诗论赋的人值得称道。”
“这品诗论赋的是何人？”
“就是文家的千金文玉简。其惊才绝艳，洛城无出其右，亦多有追随者，所以今晚就由她来称量与会之人的诗文，这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啊。”
恰在此时一架翠辇自众人眼前经过，微风轻拂，露出襜帷之后的一道惊鸿艳影。虞鱼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其他三人的神色，猝不及防与苏尧四目相对，她慌忙错开视线。
“文玉简！”
不知是谁石破天惊的一声高呼，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纷纷簇拥而至。
虞鱼被人流裹挟得晕头转向，抬眼四顾，其余三人已不知去向，只能听到晏知语在不远处唤她。见此情形，虞鱼只道是天赐良机，一溜烟就跑了。
“终于出来了。”虞鱼直起腰，回首张望，确认甩掉几人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好累，简直比现代人追星还恐怖。”
她原地蹦哒了几下，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旁边有一团白色的物体，侧目望去，矮墙之上一只白色小猫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许是由于心情大好，虞鱼忍不住想逗逗它，于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与它大眼瞪小眼，这才注意到这只猫居然没有尾巴：“你竟然没有尾巴，不过你的眼睛很漂亮，一只是蓝色的，一只是琥珀色的。好乖，好乖。咦？身上这些红色的是什么？”
“洛木花，城西百里之外的洛水河畔有一片洛木林，正逢花开时节。看来这小奴倒是赶了些路程。”
身旁传来一道声音，虞鱼愕然转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来人着朱衣，执玉扇，肤白若雪。
“额、你——”虞鱼哑然，手下的小猫突然拱起背，发出呼噜声，随后猛地窜到青瓦之上，须臾不觅踪影。
朱衣少年走到矮墙边上，捻起从小猫身上掉落的红花，细细查看一番后从袖中掏出一方白帕放了进去。
“看来这只小奴有些怕我。”朱衣少年无奈笑道，将目光转向虞鱼，“姑娘可是偷跑出来的？”
“你、你怎么知道？”
朱衣少年但笑不语:“姑娘若是出来游玩可到西市去，那里商贾云集，多奇珍异兽、山肴野蔌，不乏乐趣。”
西市果然如那朱衣少年所说繁华异常——酒楼茶馆鳞次栉比、舞榭歌台丹彩煌煌，繁管急弦、笙歌曼舞，街上也多暹罗人、波斯人等异国人交谈行走。
虞鱼用新奇的眼神应接不暇地看着一切，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提溜住了，紧接着晏知语的声音从背后幽幽传来。
“阿雪，你又到处乱跑！”
“我没有！”虞鱼耸起脖子，求饶道:“师姐，你放开我吧。”
“那下次还敢再犯吗？”
“不敢了！”
脖子被松开的一瞬间，虞鱼往后趔趄了几步，蓦地一阵风来，有个人影从她身边飞快跑过，两人的发丝在空中纠缠。
视线忍不住追随而去，虞鱼只看到那人飞起的衣袍在阳光下光华流转。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
虞鱼收回视线，顺着晏知语的目光看向对面，原来是一家名叫缘来缘去的客栈，“缘来则聚，缘去则散”则是它的楹联。
“师姐可是喜欢？”
“不知道，总觉得颇有一些韵味。”
于是这叫缘来缘去的客栈就成了他们在洛城落脚的地方，待收拾妥当后，四人聚在楼下一道讨论明天的行程。
虞鱼看着眼前的吃食，没有动箸，嘴里似乎还弥漫着一股咸腥之味。昨天不知苏尧给他喝了什么，虽然现在都没什么感觉，但总觉得身体某一部分发生了变化。
“阿雪，可是饭菜不合胃口。”晏知语悄声问她。
“没、没有。”虞鱼飞快瞥了一眼苏尧，见后者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觉得口淡，吃什么都没有什么味儿，可能是上次的病还没好全的缘故。”
“喏，”晏知语从腰间解下一个玉葫芦放在她的眼前，“水云生门的百花蜜，你不是最喜欢拿它来拌饭吃。”
“多谢师姐！”虞鱼将百花蜜淋在饭上，动箸吃了起来。虽然那是“闻知雪”爱吃的东西，但是意外地虞鱼本身也爱这么干。
“鹤司专管人妖之事，”晏知语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明天我们直接去找鹤司领任务或许比去州府更加适宜一些。”
“鹤司可是一帮孤高自傲的家伙，不一定会给我们派任务。”苏尧说道，“而且他们的任务难度相较于州府的更大。”
虞鱼竖着耳朵听他们讨论事情。自晏修文执掌流风派后弟子下山都会带着一本玉折子，每到一处须寻找当地府衙领取任务，待完成任务将其记载入册并获府衙钤印后，远在须弥山巅的人即可批阅。这有点类似于现代世界的线上教学。至于鹤司她知之甚少，只知道这是雍和年间佩兰国师为招揽能人异士设立的机构。
“既然是下山游历，受师门任命，那么定是要做些有益百姓的事。”
“那只不过是师姐你一人如此想罢了，师门当中有多少弟子是真心完成任务大家都心知肚明，就连长老们也是随心应对。”
“有不真心对待的人就必有真心之人，你我行己事正己身罢了，他人自有他人教诲，何必过问别人。何况你我负师门之命，又怎能复忝重任。”
“师姐如此，”苏尧轻笑一声，“难怪不能做自己想做之事。”
“阿尧，你！”晏知语气结，索性扭过脸不再争辩。
气氛陡然沉寂下来，虞鱼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的慕清客，后者一脸茫然地望过来，眼无一物的样子昭示着他刚才在云游天外。
虞鱼忍不住扶额，指望不上他，这种气氛又让她如坐针毡，她偷偷打量了一下苏尧的神色，又乜了一眼晏知语。前者正泰然自若地喝着茶，后者却眼尾带红，有梨花泣露之态。
“今晚，”虞鱼硬着头皮笑道，“不如去看集贤会吧！”
洛城是大邺重要的交通要塞，向北可到白卢等军事重镇，向东乘快舟而下可到霖安等江南地区。正因其四通八达的水路交通，昭武帝东巡时才将其定为东都，如今历时一甲子其繁华兴荣程度已可与都城玉京媲美。
“这也太夸张了吧，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此刻，虞鱼站在琢玉楼外围望着兴会洋溢的人群，心想就古代这人数相当于周杰伦开演唱会了吧。
“一个女人来掌管男人的事，这当然稀奇，稀奇的事不乏有人围观。”在她身旁站定的苏尧说道，“这些人中又有多少人能识文断句，不过都是过来凑个热闹。”
虞鱼有些错愕，没想到苏尧会跟自己讲话。两人四目相对，她总感觉那双眼睛里带着别样的意味。她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人群中大部分人都是布衣白丁。
这时，琢玉楼上一声鼓响，虞鱼不由得向上望去。
琢玉楼是洛城的高楼之一，在其上颇有凭栏摘星的气势，因此又有摘星楼的别称。此刻，顶上灯火辉煌，不闻人声，只见人影幢幢。
忽然楼上飘下一些雪白的东西，从横亘两人之间的间隙落下。虞鱼伸手去接，是一篇诗文，字迹龙飞凤舞，犹闻墨香。
“化鹤为萤终得鹿，倚枕销香独惘然。”虞鱼念出诗文最后一句，抬头望向琢玉楼，依稀可以看见中央站着一名盛装而立的女子，受万人瞩目。
“高处不胜寒。”苏尧冷冷地说道。
随着他一字一字落下，虞鱼总觉得文玉简的身影有些摇晃。
不对！
她猛地睁大双眼，就在这一瞬间，文玉简的身影蓦地越过栏槛朝地面直直坠来！漫天的诗文如雪纷飞，她繁复的衣裳被风吹起，在虞鱼的眼中就像一片应时而落的霜叶。
变故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听到骨头撞地的声音，人们才惊觉发生了什么事。惊叫声、哭喊声顿时四起，后面的人蜂拥而至，上赶着往前凑。前面却有人往后来，两拨人撞在一块，混乱异常。
虞鱼被晏知语拉着挤到前面。
“你们先在这儿等我片刻。”
晏知语同四人交代后，便松开虞鱼的手走到尸体一旁，那里好像还有人受伤。虞鱼没来由地想，晏知语比起使剑，救人的次数似乎更多。
她强忍着不适将视线移向文玉简的尸体。先是散落一地的珠钗，然后是鞋子、罗裙，最后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才缓缓进入视野，很难想象这是今早令她惊叹的女子。
“作孽啊，怎么又发生命案了，这是第几起了？”
回过神，虞鱼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
“什么洛城不安宁！明明是这文家做了什么亏心事！你没听闻一个月前他家马夫在店铺里暴毙身亡，至今还没破案！”
“你们忘了最近总是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吗？难道这两件事之间有关联。”
“依我看是这文玉简作风有问题，女子无才便是德，偏偏要学着男人做这些事，不招致杀生之祸才怪。”
“天命不可违，女子就应该待字闺中，做这些抛头露面的事有违女德，上天降下天谴也怨不得别人。”
虞鱼懒得听这些越来越离谱的议论，收回视线，却突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目光，文玉简的鞋正落在她的左前方。而吸引她的不是这只鞋，而是鞋底。
虞鱼走过去，蹲下身正想细细察看一番，身后忽然响起一道颇为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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