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捻着勺子出神,却听嬿婉柔柔地唤他:“皇上。”
他拉回思绪,看着嬿婉温柔的水杏眼,里头带着些许惶恐、些许期盼:“皇上觉得这汤怎么样?”
“不错。”皇帝一笑,“你是怎么做的汤,和御膳房的味道不大一样。”
“嫔妾能怎么做的,就是依着从前在家中给弟弟做汤的法子再做一遍罢了。”嬿婉眼中露出一丝淡淡自嘲,“那时候,嫔妾阿玛病重,家里求医问药,没有银钱可用,弟弟偏又犯了小儿惊悸,日日高烧不退,大夫说要给他吃些荤腥,好叫他有力气挺过来,嫔妾就把从前养的鸽子做成汤,喂给弟弟。那些鸽子倒也被嫔妾养得好,真把弟弟给救活了。”
嬿婉捏着帕子,擦擦眼角,见皇帝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赧然撇过头去:“嫔妾失态,皇上恕罪。”
皇帝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朕希望你在朕面前失态一些,你是朕的妃子,心里有什么不安,有什么遗憾,都可以和朕讲,朕做你的依靠,从前的那些遗憾,朕绝不会再叫它们干扰你分毫。”
他说得那么认真、那么郑重,仿佛对眼前人爱重到了心里去。
但嬿婉知道,这不是对自己说的。
皇帝想在自己这双似与不似间迷离的眼睛里看到另一个人,这些话都是对她说的。
但心中也无所谓酸楚或者嫉恨,一则皇帝这个人于她而言只是钱庄,二则后来那么多年月里,皇帝和继后如何她看得清清楚楚,知道皇帝所谓的神情,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无论是现在的娴贵妃,还是日后的日后,无论是住延禧宫,还是住翊坤宫,那个从青樱改名作如懿的女人,从来都不曾真正得到过宠爱和权力。
这一段坎坎坷坷的所谓爱情,嬿婉从半路看到终章,只觉得好笑。
她不会同情继后,也不会同情皇帝,这两个人站在万人之上,享尽天下人供奉与崇敬,最后把日子过成那样,是他们自己无能到极点的缘故,魏嬿婉只会狠狠嘲笑。
夜半时分,她睁开眼,看了看躺在身侧的皇帝,起身下床。
欢好前,皇帝说要给她贵人的位份,要给她赐号炩。
自然是那碗鸽子汤的好处,上辈子她靠着进忠,把皇帝方方面面的喜好都摸得清楚,有今日这个结果,是她应得的。
虽然比上辈子来得早了些,但这个封号还是一模一样。
上辈子,魏嬿婉对着这个古怪的封号百思不得其解,找来《说文解字》翻找,才知这字不过是“火”的意思,春婵去问了内务府,回来告诉她,皇帝本来是想要给她封号“令”的,可是燕窝之事后,觉得她配不上这等字眼,便给改了。
那时自然是万分不甘,恨死了这个封号,可是后来,这个封号伴随着她成了妃、贵妃、皇贵妃,向上的火焰、焚烧屈辱的火焰、辉煌灿烂的火焰……那不就是她吗。
嬿婉拢紧衣裳,换了炉中香,手搁在袅袅青烟上,看着它如水一般淌过指尖。
这把火,会烧得越来越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