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大雨之中乌沉一片，宫道上长明灯的灯火黯淡如鬼火，就这样一路走着，踉踉跄跄，倒真像是一只从地狱里挣扎爬出来的鬼。
中元鬼节，本就该是百鬼穿行的日子。
她这只鬼在这一日重返人间，也是应有之理。
雨点毫不留情落在身上，冰冷彻骨，魏嬿婉只管穿行，只管感受着寒凉，可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反而在渐渐苏醒过来。
尽管头痛，尽管腿酸，尽管眼前发花耳朵嗡鸣，可她还活着。
这是和蕈菇幻觉绝不相同的、真正活着的感觉。
“站住！你是哪个宫的？”
和当年一模一样的话，她以为她忘了，原来没有，原来这些事情始终是她的一部分，只要轻轻一搅，就从记忆的湖底中浮泛出来。
魏嬿婉缓缓放下斗笠，直视养心殿总管太监李玉：“奴婢启祥宫宫女樱儿，李公公，嘉妃娘娘生产不顺，可否请皇上去看看。”
这一身狼狈雨水的宫女，神色竟如此淡定，李玉颇为诧异，旋即却被她的话攥紧了心神，不觉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养心殿。
“皇上正和高斌大人议事呢，吩咐了不许打扰。”他斟酌道，“这样吧，等高斌大人一出来，我立刻去禀报。”
见嬿婉浑身上下都已湿透，他多少有些不忍。
“都淋湿了吧。进忠，你送樱儿回启祥宫。”
“嗻。”
那是很熟悉的声音。
魏嬿婉转头，果然也看到了熟悉的脸，熟悉的目光。
不是梦了……
魏嬿婉在心里笑起来。
这是真的，不会是梦或幻觉了。
在梦或幻觉里，这个人不会这样打量她。
那里的他恨死了她，两眼暴突，伸着冰冷僵硬的手掌想要掐死她，她无数次在窒息的痛苦中挣扎着醒过来，大口大口喘息，眼前仍然有他狰狞的残影。
日复一日的梦魇，本来不怕，硬生生也被折磨怕了。
但现在，一切幻影都被他真实的目光给打散。
他是侍奉在养心殿的太监，她是个卑贱到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宫女，此刻的她在他眼中，还可以被掂量和把玩。
这才是真的，这才是真的……
“樱儿，在启祥宫被人欺负了吧。”
声音里都带着一丝戏谑和做作的怜悯。
魏嬿婉记得当时的对话，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可以选择别的回答，可还是老实地按照当时的对话说：“没有。”
她很累，她冷透了的身子里又不正常的热火在烧，她脑袋痛得尖锐又昏昏沉沉。
这个时候，这个人，这样的自己，她不愿意露出任何蛛丝马迹，让这个狡猾如蛇的伙伴转身离开。
“没有？”他嗤笑，“那这风里来雨里去的苦差事会轮得到你？”
她默不作声，依旧静静等待着。
他幽幽地叹：“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没在了启祥宫。”
是的，是的，一切就是这样铺展开来的。
他一句一句，一个字一个字所勾引出来的欲望，把她引上了焚尽一切的那条路。
可是她不后悔，只是不知道他被勒死前、暴突双目死盯着她的时候，有没有后悔。
嬿婉捏住了斗笠，抬头看着他手里的伞。
“进忠公公送我回去，不也是风里来雨里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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