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好不容易将梁祯元驯服为可以正常教学的学生,第四次课却依旧告了吹。
原因是从画展将他送回家的路上又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没有准备的我们打不到车迫不得已在雨中追着公交车狂奔。然而淋这场雨让好长时间没有出过门的梁祯元感了冒,并很快发展成发烧。
发现这件事时是第二天进门的我没有找到管家的身影,上楼寻找的时候却发现梁祯元昏睡在沙发上,两颊酡红,一件纯白的T恤还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一张又薄又短的毛毯只堪堪盖住下半身,即使这样他也不安分的将毯子扯掉一半,一半和他的衣服一起挂在身上,另一半萎靡不振的垂在地面。
我暗道不好,快步走到他身边摸摸他的头,温度的确有些烫手。
将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再帮他把被子掖好后,我叹了口气,感叹着做骗子真是要遭报应,要给人无偿做心理咨询师不说,还要做起保姆。
看梁祯元半天也还是不睁眼,只是难受的皱起眉,不安分的扯着被子。我被他这可怜的样子惹的心里莫名的焦急,一边拨通管家的电话打开免提放在一旁,一边拿下他额头上的毛巾,半跪在他面前的地面,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头试温。
注意力全部集中于用全身感知手机的振动声音是否转变成接听模式,完全未意识到面前的人感受到凉于自身的体温而突然惊醒。直到发觉梁祯元下意识往沙发缝里缩了一下的动作,我才注意到我们之间的距离有些过近了。
撞进他直勾勾盯住我的深邃双眸里,我的目光开始有些飘忽不定起来,刚准备将贴近的身体移开却又被他拽住手腕用力拉回。由于惯性,被他拉回的一瞬,我的鼻尖擦过他的唇角,激起仿佛电流从头顶贯穿全身的酥麻感,眼前是他放大的脸,近到几乎可以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用一双懵懂又迷茫的双眼看着我发呆了半晌,直到身后桌面上放着的电话里响起管家的声音,他才像突然惊醒似的松开抓住我的手,耳尖早已通红。看着我不自然的表情以及快速站起接电话的动作,他隐约想起第一次见我时的场景。
院子里溜进来那只才喂了没几天就很快跟他亲昵起来的流浪狗生拉硬拽的非要将他带去它的秘密基地,那是一个很破很旧的居民楼,只不过很显眼,因为一楼的墙上铺了一张很大的画室广告,上面写着就在这栋楼的三楼。
意识到还在广告面前发呆的他没有继续跟随它,本来已经上楼的小狗又跑了下来,朝他吠叫了几声,似乎让他跟上它的脚步。
于是他跟它上到了三楼,就是那所画室所在的楼层,位置很狭窄很脏乱,不过画室里却很干净。我躲在楼梯转角,看着那只狗摇着几乎要飞起来的尾巴直直的奔向靠在天台边,一遍喝着罐装啤酒,一边在烟雾缭绕中惊喜的喊着:
“你这死狗终于来了!我找了你好几天!”
他打量了一下我的长相与打扮,皮衣皮裙黑丝袜,化着明艳张扬的烟熏妆,尤其是那双恨天高黑皮靴,完全不像一个正经的爱狗人士。我将啤酒随意的放在天台上,摁灭手中的烟再扔掉蹲下身就开始摸着狗,一边故作遗憾的嘀咕:
“不过今天你算是来的不巧了,我什么吃的也没有。”
不过这条笨狗像是没听懂我的话,竟然低下头开始寻觅地上的东西,差点要捡起我随手扔下的烟头当作食物啃食,我急忙一脚踩住它即将要咬住的烟头,又发现它又要去捡地上的另一个烟头。
慌乱之中,我一只手轻轻摁住它的头,另一只手翻遍全身的衣服兜,迅速从兜里掏出一条火腿肠,把皮撕开后,松开抓住它头的手,把火腿肠放在地上叫它吃,再站起身默默把地上所有烟头踢开,看着吃的欢快的它,我绷不住嘴角无奈的笑意,一边锤着腰一边仰着头说:
“你可真是我的祖宗啊…这可是我的午餐…”
他发怔的看着那只再没有用吠叫呼唤他上前,而是专注吃着眼前火腿肠的那只小狗,和被带着老师后缀呼喊名字后转头走进画室,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我,脑海里突然浮现邱妙津《鳄鱼手记》的一句话: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明白我会爱你,像狂兽像烈焰的爱,但不准,这事不能发生,会山崩地裂,我会血肉模糊。 ”
当他一个月后再见到我,他看见我和在画室毫无关系的干净装束,清晰看见藏在烟熏妆下漂亮的眉眼。熟悉的语气,却是不同的身份。
他有些懊恼,却又止不住的好奇,知道我是他一直所仰慕的学姐后更加按捺不住的雀跃心情,这些都预示着邱妙津那句话的出现,隐约就是他现在对眼前人的心动。
他突然觉得无论他自己是爱我的反差,爱我明媚的笑声,爱我的谎言,爱我的坦白,爱我和他自己一样对爱的抽象意义的不解,爱我关切的拥抱,还是爱我的悉心照料,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梁祯元想,如果藤蔓是我,他就甘愿成为被藤蔓缠绕至死的树。他有些释然了,大概这就是那幅画被命名为《爱》的意义吧。
他又想,他也成为一个矛盾分子了,他一边指控爱的欺骗性,一边甘之如饴的行使着爱的权利。这就足以证明他为我改变自己世俗中的性质,染上了不理智的毒瘾。
梁祯元从沙发上坐起来,因为头很晕,他身子摇摇晃晃的去够桌面上的水,被接完电话拿着按管家说的在第二层抽屉的药和温度计回来的我捉住了手。
似乎已经忘掉刚才的暧昧氛围,我语气淡淡的说:
“你别乱动,先坐好好好休息,我帮你拿。”
“抱歉啊…姐姐…今天又不能好好上课了…”
“没关系,等你修养好。”
追赶热源的本能让他紧紧回握住我的手,却在指尖相触时,被我左手无名指的婚戒狠狠的硌了一下。他疼的嘶了一声缩回手。
“没事吧,祯元?”
我急忙看了下手指上戴的戒指,又看了一眼他缩回的手是否有伤口。
当他抬起头看清硌痛他的东西是个钻戒后原本露出的好像要安慰我别担心的笑容僵在脸上,本来想要说自己没事的话也被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姐姐…这戒指是…?”
“啊…你还不知道吧?我结婚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这笑容在他眼里却异常刺眼,他感觉有股莫名的嫉妒在他心里横冲直撞,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自作多情有些可笑。
他皱着眉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像隐忍着怒气。可惜我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将桌上的水和药亲手喂到他嘴边。
他瞥我一眼,轻轻咬住杯沿,牙齿和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又挑挑眉示意我将杯子抬起些高度,见他一边吞咽药片,滚动着喉结,一边直勾勾盯着我的样子,我竟罪恶的感觉面前这个小我四岁的男孩有些性感。
待他喝完,我放下杯子,刚准备去卫生间洗洗脸清醒一下,却突然又被他拽住手腕,我格外耐心的问他怎么了,却听见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很爱你吗?”
梁祯元的嗓音因为发烧听起来有些喑哑,莫名奇妙显得的有些阴郁。
“不是很。”
我扯了个笑容,很简短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将我的手腕从他的手里扯出来后,我们两个间的氛围又变得沉默起来。
“那你呢?”他又问。
我好像突然忘了要去干什么,而是缄默了半晌,在距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来摩挲着左手的戒指。
“大概以前很爱。”
他的眼睛好像一瞬间亮起来,身体又朝我贴近,将头倚在我肩上,我想推开他,他却说好难受,就靠一小会。于是这成为我第二次没能拒绝他的请求。
接到他父亲的电话时,他在我的肩上已将近入睡。我也安安静静的任他靠着,有些困倦的看着闪烁刺眼的电视投屏。梁祯元迷迷糊糊的接听,听到父亲说的话却猛然清醒。
他的手机从耳边滑下砸到沙发上,耳边是剧烈的耳鸣和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看向他突然有些颓然的动作,拨开他长的有些挡住眼睛的刘海,试图触摸他的额头试探温度的高低,却被他再次抓住了手,不过这次,他剧烈的颤抖着。
“怎么了?”
我蹙紧眉,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妈妈…要做化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