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和他一起赶到医院时,他的身体比刚才还要发冷一些。他脸色苍白,眼睛无神,脚步飘忽,在医院门口踌躇了一遍又一遍。
我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仅仅是几天的相处,梁祯元就变成一个足以左右我选择和情绪的人,不清楚是否是他的帮助隐瞒,他的拥抱,他填补了我的孤独让我敞开了心扉。不过这对一个骗子来说,不是个很好的预兆。
走到病房门口时,他全身还在紧绷着,像我和他一起去画展看到他的那幅画时那般。
梁祯元的父亲从病房走出来看见我,脸上闪过除了平时严肃表情之外的一丝惊讶和悲伤,不过很快消失不见。他瞥了一眼没有生气的垂着头的梁祯元,又感激的与我握了握手,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未说出口,最后还是转向他。
“你这次还是不用进去了。妈妈看到你会哭。”
医院有种很安静的沉重气氛,于是连同这句话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梁祯元等他父亲再进病房后告诉我,他母亲生下他后因为体质虚弱,留下了许多后遗症,几乎大半个人生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所以每次一见到梁祯元,她就会默默的、控制不住的掉眼泪。
他一开始,还以为一见到他就流泪的母亲是后悔生下他,后悔被自己夺走的青春,所以父亲从不让他和清醒着的母亲见面。
可后来,父亲告诉他,一见到他就哭的母亲,的确是后悔,只不过后悔的不是生下他,而是愧疚痛苦于自己在自己亲生骨肉的童年记忆里,一直作为着空白。
父亲为了让他看看做化疗前母亲最后长发的模样,将病房的门留了一条缝。
他的母亲还像在他的记忆中那样和蔼温柔的笑着,不过他却嗅到一股浓郁的悲伤,空旷的医院大楼都装不下的这种悲伤的气息。
他看见父亲母亲拥抱在一起,亲吻着对方的脸颊。梁祯元轻声说,觉得两个人有些奇怪,明明两人是毫无感情的商业联姻,在一起将近二十年也未曾听过两人袒露过对对方的感情,却在这一瞬间将所有的不善表达的感情全都用肢体语言倾泻出来。
“这就叫做'爱'吗?”
他低声问,依旧垂着眼睑,用手绞动着衣角,脆弱的犹如懵懂孩童般,孤独的旁观着这个他无法融入的世界。
刚刚他的父母拥抱亲吻的画面,好像一瞬带我回到我坐在比赛赛场上,看着面前没有被我擦掉的原本的画的心境。
我原来画了一幅带着无数坑洼下陷的星球。
“是的,这就是爱。”
我安抚的握住他绞动衣角的不安的手。
“爱就是互相拥抱亲吻时,把对方身上的沟壑填平。好像把一个坑坑洼洼的星球的罅隙一个个拱起,再把一个个拱起夷平。安抚好对方再面对现实世界时,是以一颗平整又安定的心脏。”
原来我擦掉那些坑洼不平,只留下一个平整的圆,是因为我懂得爱,并期望别人能理解我的爱。我懂得爱能抚平一个人的所有创伤沟壑,能够治疗好一个人所有的怪癖和不良情绪。
原来这就叫做'爱'。
梁祯元这回用力回握住我的手,用一双饱含泪光的眼睛露出笑容,小心翼翼的抱住我,感觉我到没有拒绝的反应,而是轻轻的拍着他,他又重新充满勇气似的紧紧圈住我。
拥抱的瞬间,他感觉学会爱原来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深刻理解着被爱是消逝,爱却是久长。
他贴着我的耳朵,突然笑着说我爱你。
他的声音狠狠的震碎我心里对他感情的模糊,我感觉到他拥抱的热度,炽烈的几乎重现我曾经付出的狂热的爱和疯狂过的幻想。
迟钝的感知到自己对他的爱和纵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为对方已经牢牢嵌进自己的生活,此时的自己也已经难以自拔出这份情感,就像痛觉不敏感的人突然感觉到痛一样。
他见过我的不堪,又见过我的明媚,所以他说,他爱的是我整个身心和灵魂。
“我爱你…无论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我。”
他替我整理了一下我鬓间的乱发,带着悲伤笑容留下这句话离开我怀抱时,我怔愣的感觉手臂里的空气温度几乎降至冰点。
但同时我又感觉自己有些极端的卑劣,居然想用一个劣迹斑斑的过去和虚假的身份换一种光明正大的爱。我泪流满面的看着他落寞离开的背影,我明白应及时掐灭此刻刚刚燃起的这份情感的火苗,必须抑制它到那种难以挽回的地步。
独自逃离开医院回到家的我一直呆坐到半夜,最终那个之前还未在心里成型的决定终于被我敲定下来:
我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弥补我所歉疚的过往,将残缺的我修补完整起来。这样我才有资格,才有能力放手去爱。
即使我知道这是一个可怕的决定,也许意味着我要永远离开他,我还是决定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