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肖战睡得并不安稳。
先是晚归的其他房客弄出很大动静,醒了,将脸埋得更深些,接着睡。然后又下了雨,房间里的窗户留了条缝透气,风声便无限放大,不得已,肖战又下床去关。
之后,肖战总没来由地心悸。
真正醒来时,也才六点出头而已。
他下楼时,却看见民宿的女主人已经起了,那是一位和蔼的妇人,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抱着猫朝肖战一笑:“晚上没吵到你吧?”
肖战不知道她指的是访客还是雨,只是笑着回答道:“还行。”
“早餐还没好,你可以等一等,或者出去走走,沿着这条路向北有一家味道很好的鲜花饼,开门也早。”
“好的,我正好走一走,谢谢您。”
女主人抚了两下猫,一笑:“应该的。”
这里的鲜花饼很有名,肖战慕名许久,打算找一找女主人说的店,买一点尝尝。
……不过话说回来,哪里是北?
肖战石化两秒,悻悻打开手机指南针。
那家店比肖战想象的要远,且如女主人所言,开门很早,这一片只有一家氤氲着热气,干枯的玫瑰香气尤为浓郁。
门头是木色的,底板钉着三个硕大的绿字——“鲜花饼”,底下还有一串不认识的字符,肖战猜,要么是傣族文字,要么是东南亚某国文字。
肖战请营业员挑了几个招牌口味包好。
手提式小纸盒拎在手上,肖战竟有几分打包了一盒花香回去的感觉。他给手上的纸盒拍了张照片发给林彦。
林彦是他的高中同学兼走得最近的哥们儿,高中毕业后考了国内top的医学院,实习没多久就迅速转了正。
DAYTOY:[超级香。]
林彦:[………]
DAYTOY:[今天不是周末吗?起那么早?]
林彦发来一张照片,是他的桌子,桌上有一坨板砖一样厚的专业书,书角因常年翻阅,扬起一个“邪魅张扬傲视群雄”的弧度。
林彦:[练功呢,下午病情分析会准备小小休克一下,为我亲爱的同僚们提供应急演练的素材(微笑)]
肖战边走边笑。
夜里一场大雨,路边积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带来云河的鞋都是浅色,脚上这一双面料还极难清理。肖战只得小心翼翼的避着水洼走。
啪嗒——
身后传来微小的踩水声,放在荒无人烟的路上便格外清晰。
肖战身形一顿,扭头向后看了一眼。
十步之外,一个黑底白纹衬衫的男子低头走着,肖战转头看向他时,能感到他的脚步一滞,又迅速恢复如常。
……为什么非要挑战一名设计师对细节的灵敏度?
肖战暗自叹气。头皮发麻的恐惧感这才后知后觉地上涌,他佯装无事地转过来,抬手给林彦发了条语音:“云河早上空气很好,鲜花饼也很香,我买了玫瑰馅的尝尝,帮你带一盒回去。”
这话毫无疑问是说给那人听的,表面上步伐轻盈,神态自若,只有肖战能感觉到自己颤抖的尾音。
希望他不要察觉,肖战能争取一点时间。
下一步呢,报警?
太明显了,而且他们之间的距离足够听见通话内容。
怎么办怎么办?!
这里可是云河,越过边境线就是缅北。
被弄到境外,即便是警察——
等等,警察!
肖战灵光一现,迅速切换聊天框。
DAYTOY:[我被跟踪了。]
点击发送,肖战的心怦怦直跳,脚步丝毫不敢乱,连喘气都是压抑着的。
可是这么早,他不会还没醒吧?
想到这里,肖战如坠冰窟,瘆人的恶寒从头扩散到脚,关节都有些僵硬。
手机闪了一下。
小宇警官:[位置共享。]
肖战膛目,忙不迭发起了位置共享。
这四个字传递给肖战的安全感,一如发这四个字的人游刃有余的魄力与掌控感。
肖战稍稍定心。
小宇警官:[走到前面的凸面镜,然后往对面的岔道里拐。]
前方是一个T字形路口,两条路交汇处竖了一面凸面镜,方便留意三面来车。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肖战总觉得那人的动作快了一些,心跳陡然抬高。
肖战拐进了岔道。
小宇警官:[一直走,不要停。]
小宇警官:[这里是民宅,巷道很多,随便往哪里拐都行,尽量把人甩开了。]
DAYTOY:[万一有同伙呢?]
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小宇警官:[等我。]
不多时,身后的人似乎发觉了肖战在漫无目的地瞎走,脚步声顿时急促起来。
他追过来了!
肖战撒腿就跑,慌乱中丢下了盒子。他对自己的速度有一定信心,却绝望地发现一个事实——那个人个头不高,却窜得奇快!
他惊疑不定地往后望一眼,那人额前一缕头发染成灰色,烫了卷,弹簧似地挂在左眼前。
面露凶光,绝非善类。
也对,谁家好人追着人家跑呀?!
肖战拼尽全力狂奔,想叫人又止住了——谁知道那小卷毛身手如何,身上有没有利器。况且就算有人帮了他,接下来也很可能会遭到报复。
赌一把!
赌小宇警官会赶到。
赌——
肖战找准人靠近的时机,猛地转身,一拳直击卷毛的面门。
——赌他能一击即中。
这一下,他用了十成的力道,卷毛一声哀嚎,向后踉跄了一下,肖战趁机一脚踹过去,卷毛躺在地上还未爬起,肖战又连忙往前跑,拐了几个弯。
他不是一个会打架的人,上学时也没有互殴的经验,刚刚放倒对方完全是因为出其不意,正面对上的话,他简直毫无胜算。
卷毛吼出一声沙哑的咒骂,忍痛站了起来,从后腰摸出一物,赫然是一柄匕首。
肖战一惊——
旁边的屋内有了动静,大概是有人想开门看看。
这样可不行。
如果陈宇不能及时赶到,肖战想,他必须把人引出居民区。
凸面镜的后面是一大片热带树林,树木能起到一定阻碍作用,他要试一试。
当机立断,肖战俯身抄起脚边的小木板凳,朝卷毛砸去,卷毛抬手格挡,匕首牢牢扎进了木板。他瞪着眼要拔出来,肖战猛然松了力道,受力失衡,卷毛握着的刀柄狠狠冲向自己的眉骨!
肖战闪身冲过去。
——如果刚刚那一下足够用力。
——如果他因为吃痛而有所疏漏。
那么他一定可以过去。
可惜没有如果。
卷毛反应快得出乎他的意料,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将他狠狠甩在墙上。肖战不是个扛揍的,这一下只觉得肝脏都要碎了。
肖战剧痛的同时,卷毛一脚踩住板凳,将匕首拔了出来,接着踢飞板凳,猩红着双眼向肖战走来。
他偏头呸了一口血沫,举刀——
极度恐惧之下,肖战动弹不得。
刀锋沁了冷光,令人胆寒。眼见它即将落下,肖战闭上双眼。
“啊!!!!!”
痛觉并未如他所预料的那样降临,反而耳边炸开一声哀嚎,尖锐沙哑。
有人开了门:“谁大清早鬼嚎,杀猪呢?”
制住卷毛的那位抬头喝道:“回去!”
门又“啪“一声合上。
肖战看清了来人,陈警官!
他在卷毛刺向肖战时飞来一拳,打掉了匕首,此时两人对峙,但很明显,卷毛处在下风。
他踩住匕首,向身后踢去,匕首飞出了二十米开外。
“往树林里跑!”
肖战:“我有点起不来。”说着,扶着墙试图起身。
闻言,他偏头躲开卷毛挥来的拳头,还了他几招连击和最后一记肘击,一把推开他,拉起肖战就跑。
“这孙子铁打的简直!”他骂了一句。
被打成这样还能追,这不是铁打的还能是什么?
警笛的呜咽声响起,将这一片围住。
全副武装的警察从四面的巷道涌过来,干脆利落地将卷毛摁倒在地,铐上手铐,戴上头套,拎起来就走。物证科的将匕首用手帕裹着装进物证袋。
动静太大,不少居民开门开窗看热闹。
“回去!都回去!”
“不要出来!”
“手机放下,照片视频一律删掉!”
…………
天空又落了雨。
夏季西南的雨来得急,像剪断珠帘一般。在场的警察们习以为常,抬头看眼天,又弯腰把肖战遗落的纸盒捡起来。
两堵墙之间的天仿佛被刷了一层淡墨,气压低,又下雨,空间显得更为逼仄。
肖战背靠着墙喘气,与他面对面的人单手支在他身侧,晶莹的雨水混着汗水,顺着鼻梁滑落,堪堪挂在鼻尖。
心若鼓擂。
“谢谢你,陈警官。”
呼吸交错中,距离被拉得很近。
他启唇:“我不姓陈。”
肖战一愣。
“陈宇是卧底时候的化名,叫习惯了,就没改。”
“那…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吗?”
肖战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这个问题不是很礼貌,况且人家职业特殊,忙道:“不方便就算了。”
他低头笑起来,肖战心头一颤。
“王一博。”他说。
王、一、博。
肖战:“嗯,我知道了。”
两个警察过来,将他们扶上了车。
墨染的雨天,憧憧的人影,疯狂闪烁的车灯,还有他和王一博——他的小宇警官。
有一种心理学现象,叫作吊桥效应,说的是两个人在一起遇见危险时,更容易爱上对方。
即使是时隔多年,肖战不可否认的是,原来在他们转危为安、紊乱的呼吸交错时,他就已经不可救药地沦陷了。
只是他当时没有意识到罢了。
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