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啊!回头啊!你要找的人就在身后啊!”
“蓝承礼你干什么!你放开她,放开兰殊!”
不少人被水镜的画面感染,入戏太深,情真意切冲着水镜中的藏色大喊,更有人急的团团转,恨不得亲身钻进水镜将大反派蓝承礼拉开,让这对姐妹金兰团聚。
缁衣剑修义愤填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算什么本事!对抗温氏怎么不见你这么英勇?”
青衣女修恨铁不成钢的冲水镜挥手,恨不得钻进去抓着藏色的肩膀狂摇:“藏色你倒是回头啊!”
一群感性的少年呜呜哀嚎,捞起同伴的袖子抹眼泪,“兰殊,我的阿殊啊——呜呜呜呜呜太惨了,她还能再跟藏色相见吗?”
橙衣修士扯回自己的袖子,“什么你的阿殊,阿殊是藏色的!”咬着小手绢眼泪汪汪的看着水镜:“阿殊快别哭了,哭得我心都要碎了,蓝承礼你没有心!你根本不配爱阿殊!”
“天啊,藏色那一眼,我好心疼啊,她找了她两年啊!用自己半熟不熟的撇脚卜术一个龟甲一个龟甲的烧,好不容易找对地方,就这么错过了吗?”
“藏色旁边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那么碍眼啊?”刚离开一会的女孩子问同伴。
女孩的同伴道:“是魏长泽,藏色散人的道侣。”
“为什么?”女孩睁大眼睛,不乐意,“藏色是兰殊的!他是哪根葱?”
不远处的魏无羡:!??
那跟葱是他爹。
他爹和他娘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吗?
好吧,其实他也觉得他娘和兰殊站在一起还挺般配的。那种谁都插不进去的感觉胜过世间无数貌合神离的夫妻。
等等,他爹和他娘真的是情投意合吗?不会也跟蓝湛他爹娘一样吧?
魏无羡努力回想,脑汁都要挤出来了,还是想不起来。要不是水镜他连爹娘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要想知道爹娘相处时的点滴细节,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那群女孩子穿着莲红彤管丁香菡萏颜色的衣裙,腰带衣摆上绣着九瓣莲,是江家的弟子。年纪很轻,十五六上下,是近一年来入的家族,不少是无家可归,孤苦无依的女孩子,江厌离做后勤看不过眼收下的。还有一部分则是不甘平庸就这样嫁人生子,立志要闯出一番事迹,告别家人亲友前来云梦,投入江氏座下。
难怪不知道几十年前的往事和她们副宗主的身世。
毕竟魏无羡的本人出名,他的父母过去或许有些声名,但十几年过去,再大的名声也成了过往。
江厌离掩面轻笑,对魏无羡说:“她们不知道,我去告诉她们。”
魏无羡笑道:“师姐别忙,不是什么大事。我看着水镜上的画面都觉得比起我爹,兰殊跟我母亲才更般配,更何况她们?也不知道等会有没有我爹和我娘结道的画面,那画面一出来,小姑娘可不得哭鼻子?我还得哄哄她们呢!”
江澄一个袖子挥过去:“我打你个不正经!兔子还不吃窝边草,你还浪荡到自家人身上了?”
魏无羡仰面躲开,灵巧转到江澄另一边,懒洋洋坐在案几上,“什么叫浪荡,我这是关心咱们家的后起之秀,叫小姑娘们别想家。”
“我打你个不要脸的!”
“诶诶,江澄你这是嫉妒!你嫉妒我比你讨姑娘喜欢!”
江澄恼羞成怒:“谁嫉妒你?少胡说八道!”
魏无羡躲在江厌离身后,有恃无恐,探出头得意洋洋的冲江澄挑眉,笑的促狭狡猾,明亮的眼睛溢彩流光,灿若星辰。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江澄面上一热,胸口像是塞进了一团滚烫的火,又热又胀,不断膨胀,像是要冲破胸腔。
魏无羡见江澄似乎真的恼了,狠狠的甩下袖子,不再理他。无辜眨眼,又促狭的调笑江澄几句。见江澄还不理他,转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顿时觉得不妙,江澄别是真生气了,这也太不经逗了吧!以前也没见江澄这么小气啊?
江厌离扯扯他衣袖,笑眯眯的冲他努努嘴,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又闹过了吧,我可不帮你说话,自己哄哦!
魏无羡一下垮了,没骨头般从江厌离的肩滑落到腿,趴在江厌离腿上不肯动弹——生气的师妹太难哄了!
江厌离温柔的摸摸魏无羡的头。
人群中四处情绪激愤,蓝家也不例外。
年轻感性的蓝家少年以袖掩面小声嘤嘤,她们也好想进去把兰殊救出来啊,太凄惨了!好心疼啊!
青衡君,就算你是长辈是宗主,我们也要谴责你,你太过分了!
莫说她们,就连蓝曦臣蓝忘机都有冲进去把母亲救下来的冲动——不就是见一面吗?闹成这样做什么?母亲都哭成那样了,她那么坚强刚硬的一个人,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哭成那个模样,得是多伤心多无助?铁石心肠的人都得软化了成全她一回啊!何况,那是他们的母亲啊!
父亲实在舍不得,跟着不就行了。反正蓝家的规矩父亲也没多遵守,都坏多少条了?差这一回吗?叔父还能真跟您计较吗?
蓝启仁蓝伦蓝倾等一众长老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前面兰殊气盛跋扈还不觉得。方才那画面,好好一个山中霸王被蹉跎的不成人样,肩膀上的骨头仿佛要刺破衣服,单薄的跟纸似的,走在雪地里好悬没被风吹走。又被人多示众逼得无路可逃,生无可恋,这不是妥妥的以势压人,欺凌弱小吃绝户吗?
他们都没见过兰殊几回,对兰殊的印象都只有一个——武力高强心术不正,心狠手辣,无恶不作!要不是水镜放出来,他们连兰殊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兄长/承礼护她护的那么紧,除了不让她出院子天上的星星都能摘给她,凡是天下有的什么好东西不捧到她面前?真的想不出来她有什么好愁的,哪知道兰殊在蓝家过得这么惨,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
她也是真的太想不开了。
【“行了,光沙她们有什么用?就该把我也杀了!”兰殊拖着沉重疲软的身体,扶着墙沿着抄手游廊从后院一步一步挪到前堂,扫视一眼满园哀嚎、跪趴一地的女孩子,强撑起一口气毫不避讳的直视蓝承礼的眼睛。
汉白玉砖上的灵芝仙草各种吉祥祝愿的符文被血染成了红色,穿着桃红衣裙的女孩趴在地上双目紧闭,平日鲜花般丰润的脸颊此刻泛着死青,脊背塌下,血肉模糊,生生被五寸厚的木杖打断了脊骨。
十名神情冷漠的弟子拿着木杖各站在一个女孩身后,沉重的木杖高高扬起重重落下,毫不留情的打在女孩单薄的脊背上,女孩东倒西歪,受不了两下就倒地不起,执杖人身形挺拔,洁白细长的抹额尾纹丝不动,眼神冰冷。仿佛死去的不是十几岁花朵般的女孩,而是没有知觉存在意义的木偶。
兰殊的声音传来,十名弟子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犹豫着停下手,看向蓝承礼。女孩们看到兰殊,又惊又喜又怕,担心兰殊触怒蓝承礼,她们会死的更惨——就是因为兰殊跑出去她们才会被处死的。
几个小童跪在死去的女孩旁边,抖如筛糠,看见兰殊那一刻好似看见天神降临,见行刑的弟子停手,眼中燃起希望亮的惊人,手脚并用的往兰殊那边爬,“夫人……夫人救救奴奴……夫人救救奴奴!求求您了夫人,救救奴奴——”几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跪在兰殊脚边不停的把头往地上磕,白嫩的额头不一会就红肿破皮,鲜红的血在洁白的汉白玉砖上留下一个个血印,一只只还带着肉窝的小手抓上兰殊的衣摆,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兰殊没有理会她们,哪怕其中一个是她向来疼爱的棠溪。她只是站在那,面带讥讽,冷冰冰的看着蓝承礼。
蓝承礼看见兰殊心中一喜,这是第一次兰殊主动出来见他。又见对方单薄的身形,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唇瓣,又是担忧又是心疼,想要上前扶她进去,却又不敢靠近,踌躇在原地,欲言又止,最终说出几句:“阿殊,可是吵到你了,我让她们小声些。还是闷了,新的侍女已经到了,就在外边,叫她们进来给你解闷如何?”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地上的侍女小童闻言,惨白的脸覆上一层死色,无力瘫在地上。
兰殊冷笑,“呵!来一群,换一群,杀一群,天下人是真多呀,竟然还没给你杀完!你也不用废这个劲,我知道你见不得我好,盼着我早点死!你估摸着我不好摆布,不能如你的意,就先拿捏了我身边人,杀了她们再来逼我!何苦废这个劲?也难为你每次都给我送来这么些人!”
“阿殊,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盼着你死呢?”蓝承礼心如刀绞,焦急道,“我只愿你福寿绵长,长命万岁,不过是因为这些奴婢搬弄口舌,挑拨人心,离间了你我,这才替你处置……”
兰殊不耐烦的打断,讥讽道:“你可真是盼着我好啊!你盼着我好,口口声声说爱我,说着情深不寿至死不渝,却将我最在意的东西毁去!你说你爱我,却将我关在这个不得见人的地方,让我自己日夜煎熬!蓝承礼,我不过是你养的一只鸟,你高兴了就逗弄几下,不高兴就撇到一边,我的生死都系你一人身。
蓝承礼,你好得意啊!你敢说从来没有为能主宰我而高兴?你摸着自己的良心,用你蓝家列祖列宗,用你的父亲叔父,用你姑苏蓝氏的后代福祉发誓,你从来没有为能够彻彻底底的操控我凌驾我之上而亢奋满足!”
兰殊高傲仰头,不屑的撇开眼:“毕竟,我修为远胜于你,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毕竟连你的叔父都死在我手上,毕竟你蓝家十几位长老都死在我手上,而如此强大的一个人,如今只能依附你而活,一草一纸都是你赐予的,你要我生我就只能生,你要我死我就只能死。
甚至于,就算我杀了你蓝家十几位长老,上千弟子,你照样顶着全族的压力保下我。蓝宗主,青衡君,好威风啊!
继位这么多年,终于有理由任性一把享受宗主的滔天权势了!罪名都不用你担,全在我身上!我狐媚惑主,勾引得你迷了心智。你有什么错,不过是痴情,被坏女人骗了一颗心!”
蓝承礼脸色发白,想要反驳,对上兰殊琉璃般剔透仿佛照进人灵魂深处的眼睛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那双眼睛能洞察人心,一切虚伪谎言无处遁形。
兰殊眼睛爬满狰狞的血丝,“别人都为我的凶狠暴戾心惊后怕,恨不得除了我。你巴不得我越凶越好,越残忍越好。毕竟我再残忍再让人胆寒,我也只能依附你存在!毕竟我再强大再不驯服,也得被你压在身下!我越暴虐,才衬得你越强大,毕竟所有人都怕的凶兽竟然是你的宠物,多有成就啊!我再不情愿,不一样被你逼着生下了你的孩子,多么畅快!”
蓝承礼眼含泪光,无助的摇头,“不是的……我没有……阿殊,我没有……”
兰殊厉声质问:“你没有什么?我说的有哪一件不是事实?我不过是你波澜壮阔的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颗石子!”
蓝承礼的心像是被千万根毒针扎进去那般痛得撕心裂肺,强忍着哽咽:“我从来都只想让你好好的。”
“你的为我好,就是把我关在这,像猪狗一样的活着?”兰殊怨毒的看着蓝承礼,“男人是不是觉得只要给了女人数不尽的珠宝丝绢、珠钗玉环,让她衣食无忧她就会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再不会有其他需求?是不是觉得女人除了好看的花草衣裙什么都不需要,不需要野心,不需要理想,不需要自由,合该被男人圈养禁锢!
你何曾把我当成和你一样有追求的人,有自己的思想喜好的人?你何曾真正放下身段来了解我究竟喜欢需要什么?你在这里种满龙胆,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龙胆吗?我为什么会喜欢这种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野花不去喜欢牡丹莲花杏花桂花兰花?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成你认知中的女人来对待。你认知中的女人都是一个模样,要么贤良淑德要么娇蛮任性,脑袋空空眼睛里只有华服美饰。你认为只要给女人这些她们就会高兴就会接受你加诸在她们身上的一切,你认为只要女人有了孩子不管她的脾气多坏多恶毒多不驯她都会认命变成温婉端庄的贤惠女人。”
蓝承礼全身僵硬,张了张嘴,不知从何反驳。他脸色苍白,目光无措,八尺有余的颀硕男儿,此刻却显得那么无助,在单薄瘦削的女子面前仿佛是被欺凌的弱小。
兰殊轻蔑又不屑:“你或许对我有那么一点喜欢,但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你说你爱我,你对我好的方式就是用你最微不足道最不缺少的钱财珍宝!你发现我不像你认知中的女人,我没有被你收买,没有沉迷你赐予的荣华富贵,我居然还要对你的儿子下死手,你发现驯服不了我,你自觉那可怜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龟缩着不敢来见我。你现在又来做什么?”
蓝承礼双目通红,眼泪在眼眶摇摇欲坠,牙关紧咬用力到脸颊颤抖,心痛的好似肝胆俱裂,前胸后背像是裂开来一样痛苦。他仰头看着天,竭力维护自己最后的体面,不在一众下人面前落泪。
他红着眼睛,痛苦无奈的看着兰殊,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奈何许!天下人何限,谦谦只为汝!”
他也想不爱,也想放下!可偏偏,偏偏天下无数,他就是爱她,他放不下。
只因多看了你一眼,从此就再也忘不掉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他痛苦至此,他爱入骨髓的人却恨他至此,全盘否认了他的情,叫他如何不痛心?
兰殊冷哼不屑:“你的情和你这个人一样,毫无用处。自诩深情,不过感动了自己。标榜着情深,懦弱的不敢对我撒气就打杀下人。这么多年,没有半点长进!咬牙切齿,整天闹啊杀啊卖呀,不用急,有散的日子!我还能活几天,我不在的日子多着呢!
担心我用这么几个人结党营私,动摇你蓝氏根基,呵!不用急,没几年,这个院子的人就各奔东西了。不独我这个地方,就连云深不知处,整个姑苏蓝氏都有散的一天!急什么呢?”
蓝承礼气得全身发抖,“你……你……”只能狠狠一甩袖,转身就走,刚走几步又停下,敛了怨怒,叹道“你要打人骂人都容易,何苦将死呀活呀的挂在嘴边?我知你恨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兰殊毫不在意,“滚吧,别在这碍眼!”
直到蓝承礼带着人离开,新来的侍女伺候兰殊回寝殿歇下,地上断气的尸体被抬走,染血的白玉砖被冲洗干净,精美华贵色彩艳丽的红线毯铺到廊下,跪在地上的侍女童儿们被新来的侍女们扶到矮房上药,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敢相信自己活下来的事实。劫后余生的大哭,又担心惊扰到兰殊,捂着嘴巴不敢出声,肩膀一缩一缩,泪眼婆娑对着主殿的方向磕响头,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咚咚咚的声音此起彼伏。
兰殊无力的倚着引枕,幽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