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段韶这边，收到诏命后，其部不等援兵，不去救邺城，却欲以本部二万人马直奔冀州而去。

娄叡大司马，如今邺城危机，我们不去救邺城，不等朝廷援兵，却直奔冀州而去。不管战果如何，如若邺城失守，恐怕陛下还是要责罚我们的啊！

段韶（捋一捋他的三撇胡须，不慌不忙地说）高归彦此人，是不会用兵之人。如果起兵之时，他能攻取冀州以北的土地来做立足之地，则胜负难料矣。只可惜此人眼光短浅，急功近利。如今邺城的守卫确实空虚，但城墙高耸，消息也已走失，他能攻下邺城吗？我量他就是用三五个月，也攻不下邺城，而我们却可以占领冀州。我料他知道我攻冀州后，不下三日，便从邺城撤围了。

段韶遂从晋阳出兵，只率精骑二万，急向冀州奔来，快到冀州的时候，却下令每日却只行十里。

娄叡（不解问道）大司马，我们此行便是要偷袭冀州，如今快到冀州了，却又放慢脚步，这不是让高归彦有机会回到冀州城里么？

段韶占了冀州城，那高归彦跑到哪里去，你能找的到么？

娄叡啊……哎哟我的大司马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段韶诏书是这么说的，我拿给你读读……”（说着，拿出诏书，）“即日捉拿高归彦，剿灭叛军……’这‘捉拿’二字，天子的圣意昭昭，我们可要拿捏得准咯。我每日只走十里，又不设路障，打开通道让高归彦回到冀州城里，就是怕他跑掉呀。如今他跑到冀州城里，这就是自投罗网了。到时候我们只需把冀州围得水泄不通，他便插翅也难飞了！

娄叡属下不解，那兵法所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攻城。这攻城，向来是下下之策。而用两万围两万，如何能围得住？兵法说，没有十倍的兵力，就没有完全围住敌人的把握，何况冀州城也不是一座小城啊

段韶我大齐立国这么些年，除了侯景，可有叛乱？他高归彦叛乱，可有天大的理由？既没有太大的理由，他高归彦先去攻邺城，后又退回邺城，一来一去几百里，啥也没捞着，军心必定不稳，人人心系归顺朝廷。这样的军队不是军队，不过一团散沙，做困兽之斗而已！只要我们围而不攻，他高归彦必定也不敢出城来战。他的军士们也越来越惶恐，越来越觉得必败无疑，越来越不想加入他的叛乱。高归彦此人我是知道的，没什么心胸，手下又无能人。我想啊，最快半个月，大概他就会不攻自乱了，到时候我们再攻城，则可一击而破。

娄叡若是到最后关头他自刎了怎么办呢

段韶那就攻城的时候，再留一门让高归彦出逃，高归彦出逃后，身边带的兵必定不多，我伏兵四起，将其围住

段韶遂下令，三军放开一路，那高归彦果然中计，回到冀州城里。这时段韶再将冀州四门围住。都官尚书封子绘是冀州当地人，他的祖父封隆之、父亲封回都担任过冀州刺史，段韶便命令他绕城一周，劝说城内投降，凡投降官兵的，自不予追究。果然，在他的劝说下，不断有军民乘夜纷纷槌城出来投降，城内的虚实，段韶从军民口中听到得一清二楚。

“城内军心不稳，高归彦日日如坐针毡。那长史宇文仲鸾等人劝高归彦投降，全部被他杀掉！如今城中能战者只有五六千人了

烈日当空，军容颇盛，官兵就要攻城。高归彦见此，也是经历过沙场的人，自知难以抵挡，便登上城墙，大喊

高归彦孝昭帝驾崩之初，六军百万将士，都由我掌握，我投身陛下，亲自到邺城迎驾，当日不反，难道现在会反吗！我只是痛恨高元海、毕义云、高乾和三人，他们欺瞒陛下，嫉恨忠良，只要杀了这三人，我立刻在城墙上自杀！

段韶你这些鬼话，跟我回去向陛下说吧！”于是手一挥，下令攻城。

无数军士架起云梯，如潮水般涌上城墙。空中箭如飞蝗，城内军心果然不稳，一触即溃，向城内败退而去。不一会儿，城墙上便尽是官兵了。高归彦见大事不妙，丢下冀州城，从北门出逃，不出三里，到了一条小河边。河中只有一小船，船上坐着一个头戴笠帽，身穿蓑衣的渔夫

高归彦回头一看，见追兵愈来愈近，

高归彦（大喊道）这些金银都是你的！有了这些金银，我保你遁逃到龟兹国去富甲一方！

高归彦抖一抖马背上的一捆沉沉的麻袋，发出金银碰撞的铿锵声。这时四周围埋伏的甲士已经围上来了。

高归彦一手抓着麻袋，一手抽出环首刀，劈里啪啦砍倒几个官兵。

段韶抓活的！若是伤到他分毫，即便抓住了他，也得被斩首

那甲士们举起盾墙，将其十几个人围在其中，高归彦又杀了数人，包围圈越缩越小，最终十几人被挤成一团，手脚不能展开。高归彦的马被挤在人群中，四脚离地，只闻得一股尿腥味，他发现自己被怒瞪着他的双目包围了。高归彦将那捆麻袋扔到人群中，可他们丝毫不为所动。他忽然醒悟，自己很快将被擒获，他仰天长啸，既壮怀激烈，又狼狈无比。

这一仗，高归彦所部人马跑的跑，降的降，全军覆没。点算一下，收降了有四五千人，余众溃散，而官兵的伤亡却仅仅约为数百。段韶赦免了大部分官兵，只杀了几个校尉，便将高归彦往囚车里一扔，嘴中衔枚噤声，双臂反绑于背后，押往晋阳而去了。根据史书记载，从高归彦起兵，数日后袭击邺城，又折返回冀州，再被围了十几日就被俘了，总共连一个月都没有。

皇宫中娄昭君的双眼无神，连眼睫毛也显得沉重，在她的枯槁而蜡黄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昔日的奕奕神采了。高湛感觉母亲的语气变得温和起来了，他第一次在母亲的面前不感到拘谨和紧张，反而对她的死亡产生了一种尊重和不忍，他忽然有一种自己的身体即将失去一肉的感觉，可他依然不敢抬头去看母亲的双眼，这次不是因为害怕那双威严的眼睛，而是因为心虚。

高湛觉得，邺城与晋阳间的这条路，来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远，可回去的时候却好似走了很久很久。并没有发生想象中的大战，他一路归心似箭，马不停蹄，在高归彦回军冀州之后，又急匆匆地往晋阳赶回去。他的脑里只有李祖娥。大部分的时间，他都花在想象与李祖娥见面后可能说的话上。可到了晋阳后，竟首先听到了娄太后病危的消息，则赶忙来到仁寿殿，又几日都不曾见李祖娥一眼。他已经不认得眼前这个虚弱的母亲了。